第172章

  “它在衔尾。”洛肴本是吊儿郎当气度顷刻沉下去,眉宇凌厉,如钝刀抛了光。自古流传凤凰涅槃、蛟龙衔尾,它们不断从吞噬中获得新生,象征无尽无限、无始无终的循环轮回。
  他眼皮突然跳得厉害,一股不详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蛟吟惊层巅,倘若预兆灵验,那么——不对!”
  在他欲将沈珺拽向岸边之时,脚下天池天门已荡然一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何事,眼前就被蒙上一只手,坠落的失重感让人错觉心脏跳动都是停滞的。
  他总是犯这个毛病,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若是记仇一些,就应该知道类似的亏早已在九尾手中吃过。
  遁形诀语几乎是从唇边蹦出来,他仓猝控制身躯下坠之势,意图悬空,耳廓却被温热擦过,将清冽人声送进耳底,“没事。”
  遮蔽双眼的手紧了又松,直到脚踩实地洛肴才徐徐舒出一口气,认真思考起效仿愚公移山铲除全世界高山、学习精卫填海填平全世界沟壑,将天地太玄变成一块平坦大抹布的可能性。
  沈珺斜睨着啧了一声道:“看来是吓傻了。”
  他也啧一声,面不改色,奈何迈步时仍有些难以抑制的膝骨发软,只得四下打量转移思绪,俄顷道:“顺序错了。”
  他们根据诗句描写,以为先是“迷花倚石忽已暝”,入梦才闻“熊咆龙吟殷岩泉”。
  “殊不知是蛟龙吟啸,逼人入‘梦’。”沈珺驻足停步,此刻周围尽是苍蓝玄冰,仿佛置身足有百丈的冰缝底部,仰头看天幕细成窄窄的一条织线,凛气随呼吸刺入肺腔,寒风冷冽彻骨,崎岖窄径不知蜿蜒通向何处。
  那片嵩草仍在掌中,指腹可以抚到清晰叶脉,他心下仍有些迟疑:“我们入‘梦’了?”
  洛肴摇摇头,表示尚不能确定,“但我想起《沧澜海志异》中的一段叙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海神庇佑,歌声入幻,其膏燃则能长明。”
  “观内亦有藏书记载鲛人一族,言其身负的海神庇佑实则也是诅咒,孽缠二十载,破咒方成圣。”
  鲛人...
  洛肴与沈珺相视一眼,不由思忖鲛人与圣水同出沧澜海,算是具有一脉渊源,那此“圣”与圣水有无关联?方才天池内的是蛟,还是鲛?
  两侧冰崖陡峭,脚下踏的却是黑岩,缝隙内宽度不一,宽处能在其中嵌入一辆驮轿,通过窄处时又好似要将人的内脏都挤出来。二人沿路行了大致半炷香,浮云遮月,光色愈淡,唯闻足音轻响。
  月光透在冰川表层会呈现出一种剔透的幽蓝,但只有薄薄一指宽,若再想仔细往里观察,便是黑得什么也辨别不清,就好比万丈深渊难知其中物。
  一想那被封在冰内的不明尸躯,洛肴神经与肌肉都紧绷着,正暗自琢磨规则谶语,身前人忽然开口:“玄冰上有字。”
  他快步走近,只见冰面几处凹陷,依稀可识“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沈珺道:“字体不同。”
  天门所显现的字迹是隽永隶书,蚕头燕尾,起笔藏锋,收笔回锋,相较之下这行字显得潦草许多,似乎是匕首凿刻,隐约有灵息深蕴,可能来自于此次参加论道会的仙门弟子。
  沈珺喉头微动,似是语言又止,少顷才道:“这好像景祁的字,我曾批改过他的课业。观内弟子习字皆师从映渊阁主,用笔习惯都大差不差,收笔时大致分两种,一是逐渐提笔送出,另一是提按回锋,景祁却与旁人不同,偏爱驻笔。”
  他用目光描摹着玄冰上的痕迹,“即在一笔写完后不提不按,悬起毫尖,犹如于空中收笔。”
  洛肴若有所思地转目,从两侧冰川,望向深不可测的前路,“他想表达什么?”
  “如果是景昱授意,那么还需要揣摩揣摩意境,若是景祁所写,应该是字面含义——他叫我们不要回头。”
  “我们?”
  沈珺眉间紧了紧。凉风从腿旁蹿过,雪尘也打着旋,间隙远处时不时传来扑簌簌的声响,像是冰晶碎屑掉落。
  他自知话语有误,景祁三人并不知他们此行会来昆仑,这行字必定不是写给他们看的,且眼下也并不能完全肯定这就是出自景祁之手,而非昆仑登三十六重天的规则,至于“莫回头”...
  他这一路并未察觉身后有何异样,死寂的氛围内,一点儿声息都会被感官放大,可除却他们二人的呼吸与脚步声,修道者敏锐的五感连根针落的异响都没捕捉到。
  此时身侧人突然揽过他腰际,体温一时驱散严寒,沈珺心绪一跳,还未出言相询,洛肴便已解下他佩戴的圆镜,手臂未离,虚环着问他:“好奇吗?”
  他当即明白洛肴所欲为何,借助镜面观察身后是否存在异状,不论那“莫回头”是景祁的警示还是昆仑的规则,都不能算作违背。
  洛肴将圆镜举在两人之间,镜面折射月华,摆动时一道白芒闪过,他们旋即看见肩膀后侧不盈寸处,贴着一张阴寒的长脸。
  第0100章 背后灵
  洛肴浑身寒毛都炸得竖起,干笑一声,摸着鼻尖全当这事没发生过。
  沈珺将铜镜佩回腰间,意味深长道:“好奇心害死猫。”
  没想此语换来某位戏上心来的鬼修伏低做小,捏着嗓子往肩窝一缩:“夫君,我好害怕。”
  可惜洛肴的装模做样没能维持满一分钟,便是举措忽顿,食指虚抵在唇边,长眉压眼,仿佛一瞬间凝固了梭巡的风,寸寸冻结在咫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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