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却月观又不是只围着我转,缺席一次又有何妨。”
  洛肴唇边噙起笑,道:“那便中秋过后再议吧。”
  尽管他还有诸多疑虑未解,尚存阴谋未破。关于抱犊山、关于素舒女君、关于他得以滞留阳间的契机。地府委他还阳所寻的那四件器物,大抵是没机会找齐了。
  撷月盏之月华、盲女泪、鲛人血与灵蛇鳞。他之所以不愿回抱犊山,亦正与那最后一物相关。
  妖物汇聚天地机缘之造化,好比天底下仅有一只九尾狐妖,这天底下也唯有一条灵蛇。取鳞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暂且不明,洛肴对此曾觉得无关紧要,心想若是他无心取鳞,那鳞片难道会自己蹦下来不成?但经过景祁之事后,连他都不免产生一阵恍惚。
  哪怕他并未存心相寻,鲛人血竟仍到了手中。
  这一切究竟是机缘...
  还是天命?
  因而洛肴才避抱犊山如洪水猛兽,断断不愿取青竹鳞片。
  除此外,他早便怀疑地府另有所图,近日一连思索了三天,恍然明悟,或许其中同样与鬼域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试想鬼域门关闭后,亡灵魂魄难入地府,生死薄上连账都抹不平,十殿阎罗怎可能不知此事?无间道狱内戴罪之人恒河沙数,又为何单单委任他借尸还魂?
  如若真如他所猜想,鬼域门隐匿抱犊山中,可抱犊山是座闲逸游山,这四件器物也许就是寻山的契机。什么“不收回沈珺的命”皆为幌子,地府目的与那屠山恶徒相同,俱是为鬼域门而来,不过是一开门一关门罢了。
  而他们——不论是文叔、武叔,张婶、刘伯,还是他自己,抑或是沈珺,那堂屋围院里的所有人…其实都已经死过,就像被洪流裹挟的蚂蚁,分明身不由己,却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洛肴用力阖了下眼。
  心说抱犊山之事早就过去了,文叔武叔张婶刘伯或已轮回转世,各自有至亲至爱陪伴身侧,不必再为他们劳神费力,也算是些许慰藉。
  洛肴被掌心暖意唤回心神,灵息涌入融化了睫羽沾染的流霜,竟似一颗透明泪痣般缀在眼尾,很快被人不着痕迹地揩去。
  “我本已拟定了请期礼书,但既然你说不回却月观...”
  沈珺话音未落,就让洛肴撩开了帷纱,他轻拍那不安分的手,“做什么?”
  洛肴装似无辜道:“掀盖头啊。”
  “...我都还没提亲。”
  “我代我爹我娘我七大姑八大姨同意了,删繁就简,就差一壶合卺酒。”说罢将他一揽,“走吧——啧,这天怎么黑得这么慢啊。”
  第0118章 沈珺
  什么时候知道那块玉是却月观的?
  其实很早,早到...洛肴为防南枝有异,在九尾幻境中将玉佩递给他代为保管的那一刻。
  不过当时他并未多想,确实是直到昆仑之行前,才从中回味到“素舒”之名。而素舒女君,也的确死去近百年了。
  身前人猝然回首的发尾扫过他下颌,触感像柔韧的马鬃,垂眸看,掌中被塞了支蜜色的糖画。
  “尝尝?”
  洛肴用牙尖咬掉锦鲤上摆的鱼尾,咔哒一声清脆爽利。沈珺摇了摇头,两指撩开他额前碎发,那被砸伤的疤痕已消,连块凹凸不平也无,可有如此灵丹妙药,他颈间的伤却仍张牙舞爪盘踞着。
  洛肴用脸颊贴了下他指尖,问他:“想什么呢?”说这话时唇边蓄着笑,眉眼垂敛,活像为一讨佳人喜的青涩小生。
  故意的。
  沈珺心如明镜,洛肴是故意留着那条疤,作为让他心存愧疚的锁链。自己也早已明白那惯常的嬉皮笑脸是个陷阱,映山长老曾直言此人狡黠,你切莫上当受骗。
  “若嫌太甜,不如尝尝我唇边的?”洛肴稍俯身凑近,睫羽几乎扫到他脸上。
  他不由屏息,将亲吻印在唇角。心想这或许是他的甘之如饴,又或许是...洛肴的作茧自缚,毕竟当洛肴以指划过喉根,对他说“我只有你了”的时候,他第一瞬间所涌上的念头是——太好了。
  细雪绵绵,帷帽白纱与素衣拂动相得益彰,更添风清意远。
  沈珺神色淡淡,似融于令人见之忘俗的冷清,远黛是挥毫墨色,前景是飞霜留白,勾勒好一出水墨丹青。偶逢过路人叹声真乃谪仙般的人物,可孰知他心内的盘算杀机迸现。素舒女君已死近百年,断不可能行下屠门之事,约莫凶手另有其人,而抱犊山,就算洛肴不回,他也会去。洛肴所言不错,他这人确实记仇得很,那恶徒必须死。
  当然,倘若洛肴执意不愿...那便还是作罢。
  此时他耳畔传来声十分刻意的叹息:“仙君怎么又变哑巴了,这样显得我很聒噪。”
  “哪里聒噪。”沈珺顺手将糖画递到洛肴嘴边,“可想去长安燃灯观月?”
  “现在?”
  “嗯。”沈珺颔首道:“观潮壮志、燃灯观天、踏月彻晓,眼下虽赶不上江潮,却恰逢天昏燃灯,仿若星河壮阔,值得一赏。”
  洛肴嚼着糖画思忖须臾,指间夹出张符箓,刚要道声好,末了又把黄纸收了回去,“还是御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珺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你不怕?”
  洛肴眨眨眼道:“这不是有仙君在。”
  他话音方落,沈珺便感腰间一紧,侧目去看,洛肴甚至已经闭上了眼,但还不忘咬他那个鲤鱼糖画,摇光稳载二人没入云端,将重峦叠嶂的昆仑雪峰遥置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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