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沈珺筷尖在那安稳卧着的素面一沾,“怎么,难道你也没放盐。”
洛肴笑得双肩直耸,“为何用‘也’?”旋即想到那碗梨汤和儿时没油没盐的面疙瘩,灵光一闪:“你莫不会在外风光霁月,到厨房内却分不清白糖与盐,所以干脆选择不加?”
他见沈珺一声不吭,誓要以眼刀威胁,还硬是顶着那灼人目光拆台道:“你就不能先尝一尝吗。”
沈珺说:“有辱斯文。”
洛肴说:“又没人看着你煮。”
末了受了沈珺十分不悦的一句冷哼,欲盖弥彰地捻了捻略感发热的耳廓,“就你聒噪。”
洛肴佯作可怜兮兮道:“仙君天黑之前还说我‘哪里聒噪’,眼下又嫌我烦了,变脸变得可真快。唉,男人心,海底针——”
他摆明了有恃无恐,反正沈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至多跟景宁一般收获声凶巴巴的“闭嘴”,倒没想沈珺将碗向他面前一推,夹了筷素面条送到唇边,“我心不只是海底针,还是枕边刺,当心我半夜把你嘴给缝得严实。张嘴,再不吃就要坨了。”
第0119章 祭月
修仙者虽有习辟谷之法,可归根结底仍是会死会伤,纵然相较于凡人已不甚在乎口腹之欲,偶尔需食以充饥在所难免。这热腾腾的汤水饱肚,倒消减了大半风雪路途的疲劳。
京畿道并无霜色,仅是秋爽,凉风习习像冰丝绸缎柔柔地裹在身上。
往国都愈近,夜反而愈显得亮堂。进了金光门,不远便是西市,不过商贸繁华,各商铺早已不严格依照坊市制度拘泥于此地,市集平日里也就成了摆设。
“早几月长安还有宵禁,今日拜月节,各门各户倒是敞开了热闹。”洛肴随手拨动灯笼垂下的流苏,高束的发亦若垂穗丝丝流转。
沈珺不解风情地一偏头,“拂我脸上了。”然莫名又想,玄色于洛肴确实有些沉闷,尤其是他转眼就在一年轻女子面前翩然站定。
沈珺将剑柄抵上他后腰。
洛肴顶着背后两束吃人目光,娴熟话术吐出来干巴巴的,本是自然无比的夸赞变成“啊...好漂亮的姑娘...”,话落被当成登徒子翻了个白眼,半晌无奈转过身去:“这价又没砍成。”
沈珺视线游移,清咳一声,“你同她买什么?”
洛肴将掌中物在他眼前一晃。
“香袋?”
“是福囊。”
他面露不解,洛肴却道一会儿便知。语罢随人流步入了主街,沿河摆起长铺、高悬长灯,星星点点的烛火汇聚着,由远及近,仿若银河倒灌,与天相连。
洛肴自然而然地揽过他肩膀,另一手勾着那福囊转,时不时朗声道“借过”,什么碰撞推销的琐事皆在三言两语中化解。他罕见的得以清空思绪,好似仅是随波逐流的小舟,而非领航船队的桅杆,连打量踢蹴鞠的孩童都能品出几分新奇。
而穿梭摊铺之间,更是像个凡夫俗子,事事不通地问:“这是何物?”
“傩戏酬神的花灯。”
“这是...”
“承露祭月的铜盂。”
沈珺用指骨敲了一敲,回声浑厚。洛肴看着他笑起来,说人间是不是很漂亮?
此时正如东方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游人衣摆搅动满径芳香,凤箫声悠悠扬扬,许是云见月明,为不夺月色皎皎,各商铺前燃着的灯烛倏地暗了,一时灯影阑珊,明灭不定地流照在彼此面庞。
“很漂亮。”沈珺有一瞬移不开目光,凝视着那双眼睛,想他游历途径长安数次,却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他忽觉手中一满,移目回来,发现那福囊上已添了几字。
洛肴洋洋道:“本公子的墨宝。”
那墨迹书着“百岁永安”,边缘因墨水渗进织绣纹理而浅浅地晕开,说好听点是独具游龙之姿的行草,说难听点就是...乱七八糟。
沈珺反复摩挲着,将寥寥几笔周而复始地描摹,许久才抬起头来,食指和拇指比划一下,像要捏起什么的手势,不过两指距离老宽。
“什么?”
“洛公子的脸皮。”
“......”洛肴板起脸道:“脸皮还是厚点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惜没一会儿便破了功,勾起唇尖:“这样不是挺好么?学什么恋爱九十则,你看完那闲书也太温柔了,能让我掉一地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二人漫无目的,步履闲适,偶见河畔有姑娘捧着水灯祈愿,想这人间词话总借明月寄托相思,许是蟾宫中的仙子心软些,听不得生离之惆、死别之怅,愿将月色作引,填补心上空洞的哀愁。
洛肴敲敲续昼将南枝晃出来,“出来逛逛?反正有仙君罩着,没人敢收你。”
“哎哟。”南枝白影飘出时连带一声浅哼,“终于想起我了?说好的给我烧纸钱呢?我可一分都还没收着!”
洛肴揉着耳根装听不见,待南枝扯起嗓子要骂街才嘟囔道:“怎么这年头假钱还要用真钱买,等着,我晚上给你画两张。”
气得南枝欲戳他脑袋,不过对上沈珺视线还是蓦地收了手。
虽然这仙家官没什么表示,却余威仍在,令她错觉后背寒浸浸的,很快被玲琅摇铃吸引了去,心内忿忿然道懒得同小气鬼掰扯。
洛肴状似无意地挑起她多瞟两眼的摇铃付账,又免不了一番讲价。
仔细思来,好像只有沈珺那身衣裳和福囊是他心甘情愿当冤大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