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我们不是还有位却月观中人在此么?”青竹慢吞吞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对上洛肴审视目光也不恼,“担心我把他当饵?”
  洛肴从容地敲敲石台,“让鱼上钩的,才能叫‘饵’。”
  “哦?此话怎讲。”
  “对于那人而言,沈珺除却是却月观弟子外,又有什么特别之处?何必为了一位或许没甚交集的同僚铤而走险暴露自身。而我嘛——”
  洛肴逗弄心起,有意卖个关子,可转念想到他答应过沈珺莫要以己为饵,怕这番话被沈珺听了去,只得压低声调,几乎是用气音道:“而我,早就被那人于三山别苑杀了,尸骨无存,但现在却又好端端地回到了抱犊山,岂非怪哉?你觉得是我对那人吸引大,还是沈珺对那人吸引大......”
  “你吸引力大。”
  听见熟悉声调自背后响起,洛肴身躯一僵,旋即干笑两声,不住朝青竹挤眉弄眼:怎么人来了也不提醒一句!
  沈珺悄无声息地附身贴近耳侧,分明旖旎的举措却令人脊背发凉。
  “我是来提醒你,要变天了。”
  纵使他鬼道小伎俩层出不穷,与沈珺交手应当难分伯仲,但若要细算,仅以灵息相较,沈珺的修为自是他们三人中最高的。
  随沈珺此语落下,洛肴当即感到阵阵阴寒,无云长空呈现出瑰丽的鲜红色泽,残阳彻底地坠入山棱尽头,遥远的地平线,唤起一天明月,照透血雨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
  洛肴心神一瞬间动荡得厉害,只觉这天生异变的情景,与烛阴的血眸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珺搭在他肩膀的左手收紧,传来不轻不重的钝痛,唇线却是似笑非笑地勾起,“不如让我也听听洛公子有何高见?”
  当着青竹的面,洛肴竭力想将讨饶的姿态放得高些,一边板着严肃神情,正儿八经地谈起周旋之法,一边暗自捉住沈珺自然垂下的右手,在他掌心一连画了好几个唉声叹气的哭脸。
  奈何沈珺极不买账,语气森然道:“我觉得缺了些什么。”
  洛肴不动声色地眨眨眼睛,“缺什么?”
  “缺心眼。那人杀得了你一次,就杀得了你第二次,如此,竟还敢瞒着我偷偷摸摸行事,你当这是饭疏食饮水的小事?”
  青竹居然还依言冷嗤道:“缺心眼——你当这是饭疏食饮水的小事?”
  气得洛肴无声嘀咕了两句,懒洋洋往身后一靠,全当攀附仙君大人的菟丝子。
  仙君大人道:“虽然时间紧迫,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洛肴当然称好,不过将其中风险之处在脑内悄悄计量,沈珺将他摆正,四人的石台落座三人,竟也显得恰好。
  青竹皮笑肉不笑道:“漌月仙君谈及处置却月观中人之事,岂不是同类相食?”
  沈珺对青竹的阴阳怪气回以不咸不淡的一睇,古井无波般的视线扫去,倒令青竹没再多言。他食指轻点两下,道:“却月观虽有弟子三千,然诸弟子所学却是一脉相承。冰镜剑道变幻灵动,唯存一局限之处,我习剑多年,始终无法完全破除其中关窍,修得完满之法,可如今细细思来,剑道以月色为引,阴晴圆缺、周而复始,明月有盈满之时,也有残缺之时,或许剑法内的缺陷,亦是剑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沈珺将掌上桃枝安置于石台,“我想,映雪阁主当年正是参悟此法,方知不论如何,终无力修得剑道圆满,才与其佩剑同陨沧澜海。”
  他摩挲着那残枝,二指如枝桠顶上一团雪瓣,竟使它在抚摸下渐渐抽芽、吐绿、生花。
  “所谓大道,是凡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抵达的‘彼岸’*。它是修道者眼中的‘神明’,可神明......终究是不存在的。”
  一步一叩首的朝圣、焚香诵经的祷告,与修道者觊觎得道的修行无异,无非都是人立于“此岸”,对于永恒、无限、圆满的企望。
  但人生而有死、死后转生的过程早已有所暗喻,两者循环往复,恰如尘寰之中的阴阳两极,依照一定的平衡规律运转。
  此岸必然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崩塌。
  “故,大道非天,大道在‘我’。”
  沈珺蓦地收拳,执枝在手,血雾弥漫的远景当即淡却三分,那一天明月,似被天狗蚕食般。
  暗色遮蔽月相,令青竹觉得有些许眼熟。
  在却月观万物有灵阵法内,冰镜剑道变幻如月,淬了四分猛厉,整套剑招都陷入阴翳之中。不过那刻天地都泛起一层红光,现下倒是恰恰相反。
  其间缘由,仅有沈珺自己明了。
  彼时他仍有心结未解,痛恨无能为力、痛恨无可挽回。如今隐隐释然,明悟万事求不了功德圆满,只能求问心无愧,正似如来与卿,安得两全?
  剑道之缺谈来晦涩,沈珺并未将其言尽,只是说:“但仅凭借素舒玉佩遗落抱犊山,就断定屠山之事乃却月观中人所为,难免失之偏颇。”
  青竹恼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为——”
  “我并非为其开脱,只是想知道,那人犯下如此恶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不去问那个人!?”青竹怒极反笑,舌尖舐过唇沿似淌下的血。
  洛肴“哎呀”一声打断二人话音,手上没闲地将棋子一颗颗垒起来,“那人当年是为鬼域门而来。”
  沈珺眉梢沉了沉,“传闻天下大陆划分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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