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贺烈背朝着他蹲下,把少年背起来,不知道是喝了他的血的原因,还是因为出了结界重新接触到了阳气,少年的身体明显变重了不少,也渐渐有了体温。
  虽然还是病恹恹的,但好歹不是碰一下就要碎了的模样。
  起码是个活人了不是?
  在贺烈看不见的地方,伏在他背上的少年乖顺地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嗅闻他的味道。
  少年的眼睛眯着,睫毛温驯地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灰色的阴影。
  他嘴角向上翘着,把如愿以偿藏进了弯起的弧度里。
  “喂,把脸偏过去。”贺烈被背上人的呼吸弄得脖子痒痒,方才在塔里少年的呼吸几近于无,而且又在打斗,他没什么感觉。
  现在少年的呼吸带着温热的体温,弄得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嗯……”
  等到贺烈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少年才从鼻腔里挤出来一个鼻音,温热的气流让贺烈想把他甩下去,他才慢吞吞地撑起脖子,换了个方向把头埋进去。
  “可以吗?”少年把脸埋进贺烈的肩膀,手指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
  贺烈皱起眉头,忍着把人提溜起来打一顿的冲动,不再说话,背着少年从塔尖飞跃而下。
  整个地宫八道门,有七道都关着,只有那道西南方向的石门是敞开的,留出黑洞洞的通道。
  地宫里的火把摇晃着,也是因为这里涌进来的风。
  是通的。
  贺烈检查了一遍周围,发现石壁上有一个用刀刻出来的痕迹。
  是秦朗他们留下的。
  其余石门未开,他们带离人质的方法也只能是走这个死门。
  不过秦朗出身世家,家学渊源,他藏匿气息的法术在灵异局上是排的到名号的,加之外面有韩坚白接应,希望一切能顺利。
  但在踏入甬道时,贺烈突然发现了一个违和的地方。
  进入塔内的亡灵都是存在上一次仪式的躯壳里的。
  那自上一次仪式开始,到现在,一共只有四个罪孽的容器吗?
  而且这期间,没有产生新的罪孽吗?
  那么其余的罪孽,去哪里了呢?
  “每一次大约有多少亡灵?”贺烈问道。
  少年闻言摇摇头,转嫁罪孽的过程很痛苦,他作为被啃食灵魂和血肉的一方,很快就会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没有……尽头。”
  贺烈沉默,对于少年而言,确实,就像是没有尽头。
  他被囚于塔底。
  没有光,没有声音。
  孑孓一人。
  疼痛更像是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无穷无尽的寂寞和无穷无尽的疼痛。
  这两样哪个更痛苦,竟让人分不清了。
  “但是我现在……出来了。”少年缓缓收紧手,“我没办法……自尽。”
  “我死不了。”
  “死了还是会醒来。”
  因为他在结界里本来就是以【鬼】的身份存在的。人自杀了会变成鬼,鬼自杀了还能变成什么呢?
  他没有别的路。
  死亡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睡很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就会被疲惫和孤单充盈。
  有时候他也会做梦。
  梦到胶许县里的河,梦到老宅,梦到兰雪院。
  还有祠堂外半开的月季。
  醒来时他会不知身在何处。
  他闭上眼睛想要重温梦境,可是鬼,并不多梦。
  也或许是因为他做梦的素材实在太少了,所以连做的梦也是黑色的。
  接着就是又一次被愤怒而绝望的亡灵啃食。
  后来他就不自尽了。
  没有用。
  他开始打磨岩壁。
  一点一点,用石头和一些被遗留在里面的工具。
  打磨光滑。
  这样他疼得乱蹿的时候就不会刮得满背都是伤了。
  他做了石床,做了桌椅。
  他怀念作为“人”的生活。
  再后来,见着他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外面那人会送来一些书,和人质一起送进来。
  因为他不再撞墙,不再强闯结界,能给他们省很多麻烦。
  他们也给塔尖开了一个小洞。
  鸡蛋大小的洞。
  每当仪式开始的时候,地宫的灯就会被点亮,会有微弱的光从洞口探入。
  这一丝光很好地安抚了他。
  他开始有期待的东西。
  然而光也带来了漫无边际的折磨和疼痛。
  他变得畏惧光。
  ——向往光,也畏惧光。
  他变得向往疼痛。
  ——憎恶疼痛,也期待它。
  有时候,他会想起巴甫洛夫的狗实验,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分泌唾液的狗。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有尝试着和被送来的祭品聊天。
  那些少女总是表现的十分畏惧,这不难理解。任谁被扔进这黑塔里都会畏惧。
  他会努力的先挡住罪孽,来保护她们。
  不是他多高尚,多善良,他仅仅是想找个人聊天罢了。
  活得最长的一个女孩儿,在塔内呆了四天。
  他把所有的罪孽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可是塔内没有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和水,女孩儿很快就会在极度的饥饿中死去。
  死前的时候,女孩儿嚅嗫着嘴唇问他:“我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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