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管事走后,闻庚走到角落,掀起一片被角,里面的男孩双眼紧闭,脸上的淤青从青色变成更为骇人的紫色。
这二十文的药不会白喝了吧?
闻庚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感是出奇的柔和细腻,比最柔软的丝绸触感还要好上几分,他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小孩发出模模糊糊的□□。
他收回手,烧退了些,但还是比自己的烫。
外面寒风凛冽,刚刚好转的人拖着病体再去干一天活,怕又会烧起来。
烧起来=吃药=二十文白花了。
闻庚有些无语,他不知道沉没成本这个词,但并不妨碍他感觉自己一时恻隐之心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或许是感觉到了男人的犹豫,闻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看着闻庚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倒是消了些肿,露出湿漉漉的、黑色的瞳仁,因为还是孩子的原因,他的瞳仁比常人看起来更大些,让人想起委屈的小狗。
在闻庚离开的一瞬间,他的眼中滚出泪水来,却依然一声不吭。
半晌,男人去而复返,就见到哭得整张脸都湿完了的闻癸。
那副狼狈的模样像是花猫,让闻庚不禁笑了一声。
“既然想活,为什么不求我?”闻庚咬着窝窝头问道。
闻癸哭泣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连鼻腔的抽气声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淌泪。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线也几乎没有颤抖,冷静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如果你不愿意救我了,我求你也没有用。”
闻庚将嘴里的粮食吞咽进去,他方才确实是起了放弃的念头。
及时止损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你一个豆芽菜,和我非亲非故,又不能帮我干活,还惹怒了玄坊的人,我凭什么救你?”闻庚笑了笑,话却冷漠至极。
“我上过学,会丹青。”闻癸勉强撑起身来,“我不会一直呆在黄坊。”
闻庚闻言嗤笑一声。
“不,我不会一直呆在坊内。”闻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出去,我是人,不是牛马羔羊。”
闻庚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孩。
他这话被任何一个坊内的人听了,都是死路一条。这里的所有人都矜矜业业地维持着一个秩序,就是从黄坊爬到玄坊,再到地坊,最后到达天字坊。
黄坊的生活已经足够悲惨,但是外面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世界疫病横行,只有皇宫特制的药可以预防,平民百姓为了获得一线生机,只能苦苦忍耐苛捐杂税的剥削。
坊间的作品最后要呈现给皇帝,自然不能带有疫病,所以他们都能获得防止疫病的汤药。
天字坊一间,地坊三座,玄坊九舍,黄坊二十四所,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在维护着坊内的秩序。
敢于反抗者寥寥无几。
“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闻庚俯下身来,“不过小孩,这句话可不要乱说。”
闻癸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的,现在见闻庚态度和缓,他手一松就摔回了床榻。
闻庚把剩下的半个窝窝头扔给他,转身摆了摆手道:“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是好好养养吧。”
——
“闻庚,你可真是力多的没处使,平白无故养那小东西干嘛?”
说话的是闻甲,他在黄坊呆了五年,算是为数不多的老人。封闭的地方滋生邪恶,再小的地方也有等级高下之分。
闻甲一向是管事的忠实狗腿子,对闻庚这个不太听他招呼的人早已心生不满。
那天带头将闻癸暴打一顿的人,也是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闻癸的病情反反复复,缠绵病榻半个月也没能上工,都是闻庚帮忙完成了他的份,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闻庚,你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原本哥不该这么给你说,但人要守规矩不是,黄坊不养闲人,你护着那病秧子,不让他做事,兄弟们就得多干一分活路。”
闻甲靠在窗边,语气还算平和,但是眯起的眼睛看着闻庚,露出几分恶意。
“他的活我帮他干了。”这段时间闻庚睡得比谁都晚,闻甲当然知道他干完了闻癸的活。
但是一个人太突出了,就容易显得别人在偷懒。
特别是在管事看来,原本大家都完成十分,闻庚一个人完成二十分,那就说明原本的十分定的太轻松了,对众人的要求也就变成了十二分。
所以黄坊中对闻庚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你倒是能干,这儿都是男的,你还能找到个夜里暖床的。”搭腔的是闻乙,他背微微佝偻着,像一只没有完全学会直立行走的猴儿,他扯起嘴笑了起来。
闻庚原本耷拉着眼皮,闻言掀起眼皮打量了闻乙一眼。
周围的人吃笑起来,闻乙更为来劲儿:“要不说咱们庚哥厉害呢哈哈哈哈虽然是男人,但是男人也有老菜帮和嫩豆芽的区别不是?”
“这夜里没灯,翻过面儿来不一样用——”
他话音未落,闻庚一拳头打中了他张开大笑的下颌。
“李!李!”闻乙痛得说不出话来,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闻庚。
“嘴那么臭,不如你也翻过面儿来用。”
有人不小心喷笑出声,闻乙更气,一张猴子脸涨得通红,确实有几分倒着用的风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