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艾尔菲熟悉的从来都是海洋深处海水流动的声音、鱼类搅动水流的声音、海鸥抢食砸下的尖叫，鲜少听到这样新鲜而多样的声音。
  因为这样的声音是陆地的象征，鲜明、热闹……复杂。
  她是畏惧陆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个结论是没有错的。
  ……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人类在她身侧安静地坐了很久，然后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将手心贴在她的皮肤上，额头抵上去。
  海浪一波波漫上来，逐渐漫过人类的腰。
  涨潮了。
  第8章 chapter.8
  一层毛茸茸的雪白大衣从她的身体上褪下来，艾尔菲伸出鳍，眼前出现的是人类的手指和手掌，再往上是人类的小臂，偏白的肉色，光滑纤细，看上去一折就断，毫无力量感。
  周围静悄悄的，一片寂静。海风吹拂着她的脸颊。陆地上特有的尘土和腥涩的气息笼罩了她。
  ——时隔三年，她再次回到了陆地。
  大衣从她的身上滑落，她下意识地拽住衣服的领子，脑子里突兀出现一句话。
  “在陆地上，我们的规矩是好好穿衣服的孩子才能得到小熊饼干。”
  她吞咽一下，模糊的记忆里，温暖的热气勾勒出咖啡和牛奶的香气。她突然就回想起了遗忘很久的，小熊饼干酥脆的口感和香甜的味道。说出这句话的人手掌温暖，眼睛是甜滋滋的焦糖色——还是个大骗子。
  他还说过他们永远不会丢下她，但如果他们兑现了承诺，她如今又怎会是一个人站在这个地方呢？
  岸边的风太冷了，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把所有那些记忆里的热气都打散了。脚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硌得她脚疼，她把脚挪了挪，踢走了那只易拉罐扣。
  岸上怎么会这么安静，这么冷？
  路灯没有亮。路边停放着废弃的车辆，车上有弹孔和压痕，也许曾经成为过战场。
  艾尔菲拽着大衣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她感到不安，这和她曾经看到过的人类世界大不一样。陆地上的世界有灯，就算是夜晚，街道上也明亮如白昼，那些高楼里的窗户都照耀着暖的光，她曾经和他们打赌什么时候那些光会灭，连太阳都会灭呢，这些光怎么会一直发亮？
  她赌的半夜十二点，因为人总要睡觉的，她睡得最晚的时候就是晚上十二点。
  可惜除了她之外的人都赌的永远。
  结果是她赌气似的熬到了晚上一点，有人拿着从她手头赢过去的糖得意洋洋地说：孩子，纽约的灯是从来不会暗下去的，这可是纽约！没人会让这座城市暗下去的。
  最后赌约终结于……史蒂夫的到来，他抱臂训了他们好久，具体多久她忘了，因为中途她就睡着了。
  ……啊，史蒂夫，她想起一个名字了。史蒂夫，史蒂夫，史蒂夫。
  很好听，是被她刻意压在最底层箱子里的、另一个骗子的名字。
  她讨厌人类，人类要么伤害她，要么欺骗她，要么以欺骗她的方式伤害她。
  而现在，那些骗子们不见了，丢下她一个人在海里。海洋真大，她找不到方向，被浪推着像是落木，没人能在大海里捡到曾经丢掉的那根木头的。
  艾尔菲抬头看看那些钢铁怪物的身体的死去的、结束掉的光，他们灭掉了。没有光的建筑在黑暗里的轮廓就像是石头，冷冰冰地、委屈地抻直身体藏在黑暗里，光都去哪儿了？
  那些迟来的愤怒散去了，她后知后觉地才感到了难过。
  有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掩映在黑暗中，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小心，她能听到，她听力很好。艾尔菲四处张望一下，找了一辆前车门大敞的废弃车辆爬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脚，打算先观察一下。
  她尚不觉得自己需要逃跑，虎鲸捕食者的本能指引她隐藏踪迹，等候捕猎时机。
  不料那车被她这一钻，尖锐地鸣叫起来，声音响彻了整个安静的夜晚。
  那声音太刺耳了，艾尔菲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头撞上车顶咚的一声。顾不上脑袋，她捂着耳朵难以忍受地爬出了车厢，脚步声在这声音的掩映下太难分辨了，她失去了脚步声的方向，声音刺得她眉头皱成一团，被撞到的地方和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
  艾尔菲往黑暗里钻去，差点被易拉罐绊了个踉跄，一路磕磕碰碰地跑着，黑暗里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大衣被她用帽子上的系带打了个结勉强捆在脖子上。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人的窗户亮起灯光，或许这些房子都已经废弃了。
  她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掌拽住，她一时没站稳被往后拽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一双手死死捂住她的嘴，人类的声音：“好久没看到这个时候还敢单独出门的货了，这票着实干得轻松。”
  对她有恶意。
  艾尔菲意识到。
  她被捂住嘴，憋得脸通红，捂住她的手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她吸气的时候感到脑袋发昏。她咬住舌头，伸手把那手臂往下一拽，硬生生把那只壮硕的手臂拉开了。拉开还不足够，她猛地低头追随着那只手臂，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下去！
  “操这小崽子，什么玩意儿？！”
  她的牙齿不像人类，是锯齿状的、虎鲸的牙齿，用于固定住猎物和从猎物身上生生撕扯下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