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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昭林啊,你都不会吗?”哪怕如今徐昭林都四十岁了,她也是六十几岁的老太婆了,她依旧对那个夜晚记忆犹新,徐昭林趴在床上,像个被扯开绒毛露出里面棉花团的棕熊玩偶,血肉翻飞的伤痕在他黝黑稚嫩的皮肤上更显狰狞可怖,她端着药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涂,心疼得声音都发颤,却还压着嗓子,生怕惊动了已经睡着的狄娜,尽管她睡二楼,绝对不会听到,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不会的先放着嘛,先做会做的,再怎么也比交白卷好啊,你妈也不会这么生气。”
  “我都会做,只有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小问不会。”徐昭林趴在床上,毫不顾忌音量,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嘶哑,也开始长胡子了,五官线条硬朗,尤其是眼睛,锋利尖锐,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喉咙里低低地呜咽着,死死钉着他妈的脸,像只呲牙嘶吼的幼狼,
  这会儿他的眼神倒是柔和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卧室的墙发呆,绿碧玺台灯的灯光将梁阿姨举着药瓶的身影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一同映上去的还有他自己支在枕头上的脑袋,两个身影靠在一起,真像是一对母子。
  “昭林你……就一道题不会你就交白卷?”梁阿姨惊得都有些压不住声音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可徐昭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是望着墙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半晌才慢条斯理开口道:“考不了满分,就和考零分一样。”
  说完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梁阿姨没办法理解这个孩子,她是一个相当温驯的人,没有这样烈的性子,徐昭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就是会随着孩子的身体一起长大,藏也藏不住。
  “梁姨,”徐昭林唤了她一声,她收起思绪,看到他正盯着自己,刀锋般的眼睛在台灯的阴影里发亮,“要是你是我妈就好了。”
  她欣慰地笑,“那你就当我是……”
  “可你不是,”
  徐昭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惋惜和眷恋,那眼神更像是在观察一个客体,等他观察好了就说出事实,是和不是,没有中间态,
  他说完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药瓶,
  “梁姨,你去休息吧,你做好分内事就好,这种事我自己来。”
  除了这一晚,平日里的徐昭林和普通青春期的男孩儿差不多,荷尔蒙旺盛得无处发泄,打架,看色情杂志,喜欢的类型也很固定,丰乳肥臀,也和所有渴望撕碎一切的叛逆少年一样,喜欢听重金属摇滚,收藏了一柜子的 cd,他知道狄娜懒得管他,他就这么大喇喇地把看过的杂志扔桌上,摇滚放得震天动地响,床底下一地纸巾,
  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他和他这个年纪毛毛躁躁的男孩子不一样,有一次他做了一艘军舰,用了两个多礼拜的时间,精密繁复程度可见一斑,可就在完成的那一天他把它毁了,扔在地上踩得粉碎,踩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胶水慢慢干透,把这一堆废墟牢牢黏在地上,她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铲干净,即便如此卧室的木地板还是掉了漆,
  这一切的缘由也很简单,因为“桅杆粘歪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多,但足以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回忆起徐昭林就如鲠在喉,她和这个表面阳光开朗的男孩的缘分到他十八岁就告一段落了,
  那一年狄娜走了,去澳洲了,也许是听说儿子要考警校,当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让她心灰意冷吧,但凭她对狄娜的了解,她更有可能只是想把生意做到澳洲去,仅此而已。
  狄娜走后徐昭林做了两件事,第一,把别墅卖了,自己买了一套市区很普通的房子,第二,就是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苏州老家去。
  后来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过,直到十几年后的除夕夜,在一片爆竹声中她接到了他的电话,开口就问她有没有空,身体是否硬朗,说他太太身体不太好,他太忙,孩子没人带,
  她想起小时候他搂着她脖子一口一个梁姨的叫,笑得小脸蛋上都是口水,所以她还是去了,也才知道他太太不是身体不好,是精神有病,前一分钟说的话后一分钟就忘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每天叼着烟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连饭都不吃,珍珍趴在她腿上,被她掉落的烟灰烫得哇哇哭,她也只是淡漠地垂眸看一眼,回头看着她,叫一声梁姨,“梁姨,能把我女儿带到别的地方去吗?”
  更诡异的是他太太本身,就是把她卖了她也想不通徐昭林为什么会娶这么个女人,倒不是说长得丑,是怪,毛绒绒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也很白,挺乖巧的长相,可当她歪着脑袋看你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强的预感她会攻击你,她的鹰钩鼻就像一把匕首,戳穿她柔弱的面容,强烈的矛盾感让人分不清徐昭林喜欢的到底是矛还是盾,
  她的身材也和徐昭林收集的杂志里那些肥乳翘臀的欧美女人大相径庭,非常瘦削单薄,
  她也不是上海人,来自西北贫瘠之地,工作还算体面,但也请了长病假,和没工作没什么区别,家里条件听说也一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是一艘完美的军舰,更不可能是狄娜眼中合格的儿媳妇,别说合格了,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站在标准的另一个极端,
  零分和一百分之间,她就是完美的零分。
  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徐昭林甚至只是出于对母亲的叛逆才会娶这么个零分女人,这样解释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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