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是,师傅。”
徐昭林沉着脸又看了他一会儿,放松神色,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掏出烟盒叼一根在嘴里,
“东北小姑娘是结棍(厉害)哦,”他奚落地笑着摸出打火机,擦的一声点燃,边走边说:“以后你见了她少往我身上凑,香水味熏得人想吐。”
“啊?还好吧,”廖千渝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对着他的背影笑嘻嘻道:“我刚来那会儿你不是还给咱队里几个小姑娘挑香水送香水么。”
徐昭林走在前面吞云吐雾,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年纪大了,胃浅。”
廖千渝无声地笑着摇摇头,再看一眼前面这个高大得有些离谱的男人,沾满血污汗臭的衬衫和皮夹克他给扔了,现在穿了件黑色羽绒服,里头是一件藏青色套头毛衣,在寒风中躬着背往前走,整个就是一灰不溜秋的中年大爷,
他想起十年前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徐昭林虽说也是大大咧咧的吧,但打扮得一直很精神,头发也利索地梳在脑后,乌黑油亮的,再加上混血儿硬朗深邃的五官,颇有点《教父》里阿尔帕西诺的派头,
那阵子队里几个闲得发慌的狗东西还总结出一条规律,徐少爷喷香水了,那就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廖千渝不会记错,徐昭林的取向一向稳定,偶尔有一两个“清汤挂面”的例外,没多久也就分了,
“换换口味。”谁要是问起来,他都是这么回答,也对,人的口味不会变,偶尔换一下,很快就会换回去的,
但那天徐昭林只是去了一趟银行,去询问一个女证人,回来的路上就开错了路,用老魏的话来说“魂灵头阿么了(魂儿都飞了)。”
而那个女证人,后来还去过局里的法医室验伤,据见过的人说,一米六都没有,像一根裹得严严实实的豆芽菜,就露了张脸,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脸圆圆的,下巴短短的,就是个小孩儿,唯一的优点是白,比雪还白。
“你们北方小姑娘喜欢男人喷香水吗?”
某一天徐昭林突然问了他这个问题,当时就他们两个人,他脚翘在办公桌上,手里把玩着一瓶帕尔玛之水,
“我是说年纪小的……诶?她跟你差不多大吧?估计比你小个两三岁吧,还有你那什么茜,你们三个人岁数差不多,你那什么茜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她叫刘,茜,”廖千渝本来被徐昭林压着写结案报告就一肚子怨气,这阵子听他一口一个什么茜什么茜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对着报告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但该回答的问题一个都不敢落下,只能用硬邦邦的语气表示不满,
“反正刘茜说不喜欢男人喷香水,娘们儿唧唧的,还有她喜欢喝奶茶,其实也不是喜欢喝,是喜欢看,比如上面有个熊啊兔子啊之类的冰淇淋或者棉花糖什么的,她能对着一直看,看到化了就不要了,每次都扔给我,烦得一逼。”
他狠狠咬住一个烦字儿,抬头幽怨地瞪了徐昭林一眼,可徐昭林像没听到一样盯着天花板,那里有一个圆圆的白白的光圈,泛着温柔的光晕,是午后的阳光反射在谁的镜子上的,乍一看像一张娃娃脸……
后来他再也没碰过香水。
冰冷的夕阳下两个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走着,被拉得老长的身影投在苍凉的黄土地上,来往车辆呼啸而过,灰头土脸的行人只顾匆匆赶路,这里没人认识他们,是个说真心话的好地方,
“徐哥,”廖千渝试探着开口,“你喜欢嫂子啥呀?”
“好看呗。”徐昭林叼着烟含糊着敷衍一句,
“哦……”
“怎么,觉得她丑?”徐昭林头都不回,夹着烟的指尖轻轻掸两下,烟灰瞬间被大风吹散,
“没没没,我没那个意思!”廖千渝忙不迭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看着徐昭林好像没不高兴的意思,这才鼓起勇气讪笑两声道:“但的确是没你以前的漂亮嘛。”
“我也不知道,”徐昭林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从他身边经过的货车,拉了一整车煤炭,在崎岖的土路上摇晃着颠簸,每颠一下都会有煤渣被抖下来,突突突地喷着灰色尾气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乌黑的碎渣,
等那辆煤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徐昭林才再次开口:
“就是找到答案了,就这么简单,”他说着回头笑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人有很多选择?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答案只有一个,答案出现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你根本没得选,娘胎里带出来的也好,成长经历也好,所有东西都是为那一个答案准备的,只不过有人能找到答案,有人找不到,在我看来大部分人都活得太粗心,太得过且过,找不到就不找了……”
徐昭林弹掉烟头,对着灰白的天空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拉下拉链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走边看,脸色凝重,
“但你知道我这人,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答案。”
他的视线停留在画面最中央,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脸上,人真是怪啊,明明五官没变,胖瘦没变,甚至连发型都没变,可谁能想到照片上这个意气风发,洋溢着温柔笑容的男孩子是审讯室里那个猥琐变态、与三桩女性碎尸案脱不开干系的中年男人呢?
“唉……这是唯一一张了,啥破烂相机拍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民国呢……喏,你看还有个这么小的,这才几岁啊……两岁?三岁?现在也就我这岁数吧,也不知道还活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