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元南聿道:“你是皇帝,与我这样身份尴尬的人过从甚密,于你我总不是好事。”
  陈霂道:“你放心,他们现在怕是顾不上这点子皇宫内闱的私事了。”
  元南聿转身拿了衣服,又将一块帕子浸到热水里,绞干了给陈霂递了过去。
  陈霂刚要抬手接过,手却又突然收了回去:“你给我擦。”
  元南聿自叹,他一个粗糙男人,平日里舞刀弄枪,鲜少有伺候人的时候,对陈霂的要求他却不好违拗,只能略有些粗鲁地给他擦了脸,又替他换下衣服,脱了靴子后,将他的腿放到了床上。
  “聿儿依旧如此贤惠。”陈霂轻笑着,伸手就圈住了元南聿的腰,“只有你有这让人舒心的本事。”
  再看元南聿轻蹙眉头,腰背挺的笔直,陈霂知他不喜如此,便不再调笑,与他正色道:“宁王狂妄,已惹得百官侧目,那些言官没有放着他不去弹劾,只把眼睛盯在微末小事上的道理。”
  元南聿知道陈霂说的是何事,宁王行事张狂,连他一个局外人看在眼里,也觉得说不过去。
  今日祭典结束,百官照例要来后殿与天子问安,到宁王入殿时,对天子不行趋礼不说,还腰带佩剑大步入殿,这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比之更过分的是,宁王赞拜天子时,赞礼官竟只通报了官职,而不提姓名,这种参拜不名的事情,在本朝还从未发生过。
  这已是隐晦的在向陈霂暗示,赵煦可与天子平权,他已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元南聿心道:“普天之下,除了封野对皇帝宣召不行跪拜之礼外,便只有这个宁王了,可封野坐拥北方四府封邑,北境官员百姓只知镇北王而不知大晟天子,这宁王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赵煦不过是个投机鼠辈,妄想像封野一样称王称霸,凭他也配?!”
  “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
  元南聿点了点头。
  陈霂将掌下的被褥绞紧,咬牙说道:“剑履上殿,入殿不趋,赞拜不名,他这是要自比董贼了!”
  还在大同时,元南聿曾听燕思空提起过这个赵煦,他因有从龙之功,又有国舅之尊,与多位藩王暗中勾结,在太原雄踞一方。陈霂与沈鹤轩力行新政,正是因他阻挠,才处处碰壁。
  此人在朝中一天,陈霂就要受制于人一天,陈霂容忍封野是迫不得已,但对他则未必。以陈霂的心性,若有机会,必会除掉此人。
  陈霂转而看向元南聿,眸子里杀伐之气顿失:“明日回銮又要走上几日,你也快去洗脸,同我早些睡下。”
  元南聿道了声“是”,却半天不见动作。
  陈霂见他杵在原地不动,了然道:“只是同榻而眠,你不愿意,我又怎会勉强,且这还是在宫外,你无须多想,快早些歇下吧。”
  陈霂既如此说,元南聿只能应下,他和衣躺到陈霂身边,刚躺平身体,陈霂就侧过身,将脸埋进了他温暖的颈窝里。
  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元南聿紧张的一阵哆嗦。
  这样亲密的关系,本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
  元南聿想着,他之所以离开大同,除了表面的原因,还是为了免除有人再利用他来胁迫封野。如今时随事异,他在陈霂身边,也同样会有人利用他的身份大做文章。
  陈霂本就为前朝的事殚精竭虑,他在自己面前任性不羁,却不知背地里又为他抵住了多少前朝的压力。
  “你怎么还没睡着?”陈霂已经困乏的很,他在元南聿耳边嘟囔着,以维护的姿态,抬手揽住枕边人的腰,“许多事都不需你担心,以后我会保护你。”
  陈霂说的信誓旦旦,元南聿却心事满怀,他身体不好,今日又累了一天,实在支撑不住,不知不觉间与陈霂相拥着昏睡过去。
  ———
  睿德皇后梓宮一直停放在香禅寺,前两年陈霂本想为自己母亲另外选址安葬,因朝臣反对,最后只得作罢。
  每年大祭,他都要取道去香禅寺小住两日,再回返紫禁城,今年也依旧如是。
  与在天寿山祭典时的天子威仪不同,陈霂到了香禅寺,跪在睿德皇后的梓宮前,面容上的哀戚,才是身为人子的真情实感。
  从日出到日落,陈霂在睿德皇后的牌位前跪了整整一日,他禀退了所有人,只留元南聿一人在殿外候着,等陈霂推门出来时,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
  孙末赶紧扶他到后面的卧房休息,等召来元南聿与他独处时,元南聿看到他宽大的外袍下,双腿在明显的发抖。
  他朝元南聿伸出手,牵着他到身边坐下。
  “我今日对我母后说了你我之事,日后有你陪着我,她想来也能放心了。”
  元南聿低着头,眉头微蹙。
  “我已经想好,你住在宫外,我每次想见你,都要烦人去宫外宣召,不如你仍旧如从前一样,住到宫里来……”
  “陛下,不可!”元南聿急忙起身,跪在陈霂脚下,“宫中旧制,外臣不能随意入宫,更遑论留宿,如今朝廷千头万绪,你不好为我一介外臣,再惹人非议。”
  陈霂知他不能久跪,便想将他从地上拉起,又见元南聿不为所动,面容十分倔犟,只得强忍心痛道:“我不会再如前些年那样莽撞,我既能说出此话,必然已是准备妥当,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陈霂言辞恳切,满面真诚,让元南聿不由得一阵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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