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明白了,我马上过去。”钟长诀说着退回房内,开始关门。
  “您的终端怎么了?”传令官问。
  钟长诀毫无滞涩地关上门,留了一句:“淋浴毁掉了,先回基地,之后再说。”
  他抛下传令官精彩纷呈的脸色,走到床边,忽然怔住了。
  窗户大开,窗帘挥动着,拂过空无一人的木椅。手铐仍然留在扶手上,银色金属反射着街灯的微光,闪烁着,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误。
  他走近椅子,拾起手铐,两个圆环已经松开了,像是出了短路之类的故障。
  他返身进入浴室,捞起沉在水底的两个终端,拿起门口的包。出门前,他最后回头望了眼窗外。
  大楼背面的阴影里,祁染正颤抖着裹紧身上的浴衣。他运气好,房间正对着消防梯,很轻松就沿着墙壁爬了下来。
  问题是之后。
  他丢了行李,身无分文,甚至没有鞋子,全部家当就是身上这件浴袍。他望了望楼上的灯光,咬牙往小巷深处跑去。
  他从一条小巷钻到另一条小巷,跑到肺部不堪重负,腿脚像坠了铅一样抬不起来,才停下。他屏息细听,后面似乎没有追兵,也许是钟长诀有急事先走了?
  就算真是这样,他也不敢回去,万一有人在那里等着呢?
  他用手捂住胸口,坐在地上,仰头靠着砖墙。这时脚底的疼痛才丝丝缕缕传上来。他没有穿鞋跑了这么久,中途还绊倒了一次,脚上肯定划破了。小巷灯光很暗,他看不清伤口,只摸到湿漉漉一片,也不知道是血还是脏水。
  绊倒他的是一处正在施工的下水道,从地面掘了半米深的土坑,一直挖到露出老旧的铸铁管道。没放标识,他一下就跌了进去。管道似乎是裂了缝还没修好,土坑里积着水,半边浴袍全湿了,更难忍受的是还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祁染闭上眼睛,经过前半夜的冲击,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他不能一直坐在这里。伤口需要处理,还有衣服……
  可他身无分文,加上这幅尊容,恐怕也很难说服谁借给他一些钱急用。
  夜色沉沉,忽然,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祁染猛地直起身。他听着回响的声音,判断对方和自己的距离,同时扫视巷子,搜寻可以利用的武器。
  来人逼近了,即使比例失真,也能从黑影中看出,这人身形健壮。祁染慢慢把手伸向旁边的一个酒瓶……
  “你饿吗?”
  祁染停住了动作。
  来人似乎是在耐心等待他的回答,见他还是低垂着头,仿佛不愿别人看见自己的真容,有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长了社交距离。
  “我家就在附近,”来人继续说,声音年轻又热情,让人很容易卸下防备,“如果你对牛奶和小麦不过敏,我有面包和干酪,你要吗?”
  祁染确实饿了。他走得匆忙,林弋阳留他晚饭,他也没吃,只带了个罐头,如今自然是随包一起遗落了。
  来人听起来不像追兵。现下这种情形,衣食住行哪怕解决一个也好。
  “嗯,谢谢。”他说。
  对那人来说,填饱别人的肚子好像是天大的喜事,撂下一句“马上回来”,就匆匆跑开了。祁染听着脚步飘远又飘进,然后,一双手将袋子送到自己跟前。
  他接了过来,里面是普通的白面包,方块干酪。他用面包卷起干酪,匆匆咬了两口,没加热的干酪很硬,但他久未进食的胃感到慰藉。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来人仿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我刚回家,没来得及买什么,只有军队这些口粮。”
  干硬的面包卡在了喉咙口。这是空军基地的人!怪不得这么晚还在外面,大概是这两天休假,刚刚赶回家。
  祁染吞咽了一下。他刚刚脱离空军的最高指挥官,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他低着头站起来,再次道谢,打算在对方看清自己的样子之前离开。
  他还没迈出一步,来人突然发话了:“等等。”
  祁染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我刚刚看到你没有鞋,”来人抛过来一样东西,“我不知道尺码,所以拿了双凉拖,你先穿上。”
  来人准头很好,祁染刚好能接住。他纳闷地看着手里的塑胶拖鞋:“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送东西?”
  “不是马上到复活节了吗?”来人的声音很轻快,“圣典里说,要广结善缘,才能获得救赎。每年这个时候,我母亲都把不用的东西分给流浪汉。”
  复活节是纪念神子重生的节日,神子牺牲自己,拯救他人,因而获得了永生的机会。这个故事虽然荒诞无稽,但对呼吁乐善好施还是有积极作用的。
  原来对方把他当成流浪汉了?
  祁染低头。身上是吸饱脏水的衣服,空气里是下水道的气味,被当成流浪汉也不奇怪。
  原来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他心里有种震惊和怀念。距离他上次接触这种纯粹的善意,已经十多年了。现在这个动荡的世道,少有这样的热心人。
  “谢谢,”祁染说,“多亏你,我不会被当成巫师斩首了。”
  这是个地狱笑话。过去,在克尼亚帝国,如果有人被怀疑是巫师,法庭会让处刑官用镰刀砍掉他的脑袋。但这些巫师大多都只是流浪汉,帝国单纯想找借口除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无法交税,就是无用之人,没必要花钱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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