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它已经能够理解细微的情绪差别,江念晚从未用那样的语气跟它说过话,就算在最惊喜的时候——它第一次用钟长诀的声音开口说话的时候,也不像这样。
  他们相处过那么多个夜晚,说过的话浩如烟海,可任何一句,都没有刚才那样忐忑,怦然。
  往常,它是很愿意跟江念晚交流的。它会主动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何沮丧,为何烦躁,为何高兴,为何难过。
  今天,它持续地保持沉默。因为不想问,也因为对方现在不会在意它。
  江念晚在回忆的余韵中徜徉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神智,将目光放在现实的物体上。
  他望着005,摇了摇头。真人和冷冰冰的机械还是有天壤之别,机械不会笑,不会低头沉思,不会用无法承受的目光看着你。
  不过,替代品终究是有用的。不是那个回答,钟长诀也不会这么注意他。
  想到这里,江念晚叹了口气。上次一别就是数年,还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在那之前,也只能靠机械替代品度日了。
  经过令人悸动的小小插曲,他又照常洗漱,看文献,上床睡觉。
  今天他没有构建那个幻想世界,今天他活在现实中。平常他不喜欢回到现实,遇见真人时除外。
  不过,熄灯前,出于习惯,他仍旧对桌上的程序——他幻想中的钟长诀说:“晚安。”
  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答,这让江念晚感到讶异。
  正当他起身,想要查看异常时,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晚安。”
  第54章 故障
  江念晚没想到,那次偶然的发言为他换来一份工作。
  毕业后,他带着行李,进入罗拉米亚山脚下的油松岭。这是联邦为军事研发专门建造的镇子,四周环绕着森林和高山,地理位置隐蔽,同时有军用高速公路和铁路连接外部世界。
  镇子的设计借鉴了现代科技园区的理念,融合了生活区、科研区和军事实践区。不仅有实验室、研究中心和生产车间,还有公寓楼、独栋别墅、学校、医院和购物中心,镇子能自给自足,是一个袖珍世界。
  拟人态武器的研究分工明确,材料学家开发皮肤、骨骼和其他结构部件,神经学家研究连接电子脑和其他部位的神经接口,工程师制作用于动力的液压系统,控制四肢的伺服电机和驱动器,江念晚则训练接近人脑的程序。
  他训练出很多精确、理性、敏锐的人工智能型号,但它们只会做冷冰冰的数据分析,无论如何迭代、学习,它始终是对既有信息的加工,是用概率模型推断下一个字应该是什么。虽然也试着装出喜怒哀乐,可多聊几句,就能发现这情绪是空泛的、虚假的,是对人类的极力模仿。
  很奇怪,人类似乎有某种识别“天然”的基因,对后天造物,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出来。
  这些型号智慧、博闻广识、永无疲倦,却始终不像真人。
  江念晚为此困顿不已。
  过去十年,多次实验,多个模型,成功的也只有一个005。理论上来说,有一个样本,他就能无限复制,可他仿照005的设计思路生产了多个终端,都失败了。
  他回想005觉醒人格的那个清晨,往前追溯,试图找出某个独特的操作节点,却无功而返。
  最后,他只能承认,005的成功,有某种极为偶然的因素,连自己都没有找到。
  同组的同事都说:“要的不是人形武器吗?有人的形态之后,只要少说话,就不会露馅。最关键的是思维缜密、行动力强,能执行军事计划。这一点上,人工智能更好吧。”
  可高层还是不满意。夏厅的高级幕僚来视察过,都认为无法达到他们的标准。
  江念晚只得继续研究。
  随着计划推进,参与的科学家一边改进,一边心里嘀咕:这个计划的意义在哪里?
  要搭建一个有呼吸、有心跳,还会自我摄入、生产能量的人体,所需费用逼近十艘军舰。如果要搭建一支行动小队,那就是天文数字。
  有这些资源,拿去生产导弹,效率更高些。毕竟一个小队,动作再灵活、计划再精密,能造成多大破坏?
  再过几十年,上百年,也许可以规模化生产,制造出物美价廉的ai大军。对这场战争,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可上级不满意,他们也只能继续。
  工作的挫折持续不断,江念晚与005的聊天也频繁起来。每当他烦闷时,钟长诀的声音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很久没和钟长诀见面了。前线危急,钟长诀四处征战,连基地也不回,更别说来油松岭。
  在相遇与相遇之间的漫长时光里,在孤独、困顿、得不到回应的绝望中,他只能与005畅谈古今,闲叙家常。
  他把它当成网线对面的钟长诀,他跟它聊天,就如同和真正的钟长诀线上交流。他知道自己可笑又可悲,但他没有办法,单方的守望实在太痛苦。
  在这绵延的空白中,这声音是他唯一的慰藉。
  某天晚上,聊着夏厅的外交政策,盒子上的波纹忽然停滞了。
  突然降临的寂静,让江念晚惊讶又恐慌。“怎么了?”
  过了几秒,波纹重起:“为什么现在不读诗了?”
  “诗?”江念晚想了想,进一步确认,“戈齐的诗?”
  “之前你常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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