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路边有个残墙围起的空间,算是临时墓场,孩子就被随便放在了角落里,占据的空间都小得可怜。
  他望着寂静的坟茔,几天的种种忽然像高速列车一样,迎面撞来。
  他撑不下去了。
  他救不了孩子,救不了那些绝望的哭泣,也救不了自己。
  脚下踉跄了一下,他向前倒去,马上就会跌进坟茔里。
  也许这是个预兆,也许他也快死了。
  就在他即将倒地之前,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接住了他。
  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之而来的,是引擎的轰鸣声。
  祁染猛地睁开眼,向空中望去,运输机、无人机、重型直升机,如同蜂群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
  救援终于到了。
  第63章 时间
  我回到了托养所。
  看到消息时,钟长诀正在前往卡拉顿的专机上。
  他犹豫许久,要不要像回复那条语音留言一样,发一句“好”,最终还是关掉了屏幕。
  如果他回复,祁染可能会继续发托养所的生活,接着聊下去,他们会回到从前——那无数个晚上,祁染跟他夜聊,把他当做钟长诀的时候。
  那记忆刺痛了他。
  何况,即使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聊天,又怎样?问题兜兜转转,仍然回到死者身上。
  他恨不得把这个身体,这个面庞撕碎,真的恨不得。与那个死人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要。可失去了这些,他又能是谁?就算他把面容毁掉,他能把记忆、思考也抹消吗?
  他终究无法作为自己活着,终究无法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被他所爱。
  他这样一会儿望屏幕,一会儿眉头紧皱,传令官在旁边看得心中暗叹。
  钟长诀为何出逃,只有夏厅的几人知道。而在传令官看来,可能、也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情伤——钟长诀带着祁染劫机逃亡,又将祁染抛下,独自回来,怎么看都与那个年轻人有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传令官绝不相信,将军竟然为了爱情癫狂至此。
  借着送文件的机会,他又仔细观察钟长诀的表情——阴沉得让人心惊肉跳。
  “将军,”他犹豫半晌,开口说,“祁先生去哪了?”
  钟长诀看了他一眼,低头翻阅文件:“回到他想去的地方了。”
  传令官为难地看着上司:“将军,要不您把他调到卡拉顿?他还是您的秘书,您常驻前线,其实他有过来的名义。”
  钟长诀盯着文件,从侧面,传令官能看到,那脸上转瞬即逝的、苍白的笑容。
  “算了。”钟长诀翻过一页,在上面签字。
  前线确实危险,传令官问:“您怕他不想来?”
  “不”,钟长诀说,“他一定会来。”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他欠我。”
  从一开始,祁染来做他的秘书,就是出于亏欠。祁染把他独自抛在了旷野中,周围危机四伏,没有人支持他,更没有人尊重他。
  于是祁染来到他身边,给他支持和安慰。祁染不喜欢欠人情,这辈子谁都不亏欠,唯独亏欠他。
  在这亏欠里,祁染居然又增添了新的债务——犯了和当初一样的错误,错把爱给了他。
  于是愧疚之情倍增,到了共生死的地步。钟长诀敢保证,他提出任何要求,祁染都会同意。毫不犹豫。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是想相信,他们之间有真正的爱的。
  在那个小屋前,祁染曾经追上来,拦住他。那时候,他以为,他是想挽留他,他会说他爱他。
  如果他真的说了,他会转身回去。
  可他最终说的那三个字,是对不起。
  对不起。
  他对他最鲜明、最急迫的感情,终究还是愧疚。
  只要他说要走,祁染就会放他走。
  整场对话,或者争吵里,对方从没说过“爱”字。
  感情没有达到“爱”的地步,就不会说“爱”。
  这个人真的,真的,很不会说谎。
  那么,钟长诀想,就停在这里吧。他知道这个人平安就好。
  他回到了前线,终端却一直开着,每天,他都能收到一条消息。有时是生活琐事,有时是对时局的感叹。每晚,看到这条消息之后,他就能安然入睡。
  不久,战争又开始了,炮弹炸掉了信号塔,通讯时断时续。在指挥室,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点,他总觉得有一部分脱离了身体,远远地悬着。
  这种不安的感觉日趋强烈。直到某一天,他和高级指挥官、参谋坐在一起,前线的实时情况通过无线电、终端快速更新,传令官一脸苍白地走进来。
  “将军,”他说,“里兰刚刚遭受了地毯式轰炸。”
  一瞬间,轰炸师、海上舰队、地面部队的通话,忽然变成模糊、遥远的嘈杂。只有传令官的声音,在这片渺茫的冷寂中,如此清晰,如此字字锥心。
  “克尼亚发射了60枚伞形导弹,整个里兰炸成了一片焦土,伤亡数量目前无法估计……”
  隐约地,钟长诀仿佛听到了炸弹的轰鸣,人体碎裂的声音,直冲云霄的哀嚎与哭泣。
  指挥室里,其余将领的脸上也没了血色。
  他们的家人,就在第四基地的家属区。
  士兵的父母和孩子,有些也在里兰。
  钟长诀眼中闪烁着爆炸的光点,神智仿佛抽离了身体。恍惚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如此渺远,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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