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他把这段日子过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带出更多细节,更多悲愤。他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但就是忍不住。
  精神的重锤时刻敲打着,相较之下,肉体的痛苦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就这样看着黎明破晓——又活过了一天。
  微弱的光线穿透树梢洒在地上,四周渐渐清晰。山林中弥漫着一层薄雾,显得似真似幻。
  迷蒙的视野中,霍尔忽然听到了低沉的嗡嗡声。
  无人机!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知道,用于搜捕的无人机上搭载着热成像仪,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中,像他这样的热源无处遁形。
  他必须马上移动。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庇护所,匍匐前进,利用低矮的灌木和岩石掩护自己。冷硬的地面像冰层,不一会儿就吸走了全部热气。
  观察着地形,他迅速找到一个低洼处。这里树木茂密,杂草丛生,灌木的枝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他的热量。
  嗡嗡声由近到远,霍尔屏住了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不知道军队派出了多少无人机,如果数量够多,一天之内,他就会被发现。
  他得立刻离开山林。
  从灌木到岩洞,从密林到河谷,他像一只黏在网上的飞虫,挣扎着,在孔隙中寻找求生之路。
  无人机的嗡嗡声始终没有脱离。冷、饿、虚弱,霍尔开始感到头晕乏力,脚步也逐渐沉重起来。
  树林逐渐稀疏,他知道,自己要到山谷的尽头了。跨过市级公路和河道,对面是城郊的几座矮楼。
  人群也极度危险,然而后有追兵,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踏出灌木的间隙,雾气散开,横贯山脉的路面陡然出现,阳光下,水泥混凝土白得耀眼。霍尔紧咬牙关,拼着胸中一口气,向前穿过公路,跳过护栏。
  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嗡鸣,而且更近、更响。他倏地抬头,看到两架无人机从远处逼近,灯光闪烁,映在他眼中,像是加速的心跳。
  他飞速环顾四周,寻找可以遮挡热量的掩护。目力所及,只有面前的一条河流。岸边,残雪闪烁着细碎的光,给人鲜明的刺痛。
  水是最能隔绝热量的。
  牙根已经酸楚起来。霍尔飞奔向河流,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立刻包围了他,像上千柄尖刀扎着皮肤。他浑身颤抖,硬逼着自己沉入水中。
  无人机在河流上空盘旋,灯光扫过河面,河水的流动声和无人机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
  视野模糊起来,神智仿佛脱离了身体。他感到过往的自己站在对面,眼神鄙薄而惊惶。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对方问,变成这样,活着还有意义吗?
  你做任何力所能及的善事,救任何能救的人,你兢兢业业、认真诚恳地生活,到底换来了什么?
  耳边仿佛传来了笑声。
  因果循环、善有善报,都是不存在的。
  在权贵眼中,你不过是一颗弃子。
  一秒,一秒,时间无限延长,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痛苦。
  无人机的声音终于远去,他爬上河岸,感觉过去的自己永远、永远死去了。
  他低头望着手指,皮肤开始变白、发硬,疼痛无比。他知道自己是冻伤了,如果拖延下去,身上的衣服冻成了冰,不死也会截肢。
  拼着最后一口气,他跑进最近的一栋楼,翻进一楼的阳台,扯下晾着的衣物。战栗着,他将湿透的囚服脱下,换上干衣服。
  还没喘过一口气,他听到阳台门打开了,紧接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刹那间,脑中的弦崩断了。他抽出军刀,从背后勒住那人,刀刃逼近对方的脖子。
  隔着衣物,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背很单薄,肌肉也很柔软,看起来攻击性不强。
  霍尔握紧刀柄,低低地说:“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割断你的气管。”
  那人顿了顿,近乎耳语地说:“我不会的。”
  “往前走,”霍尔说,“我们进屋。”
  那人没有反抗,他们保持这个姿势,一起进去了,对方还提醒霍尔记得关门。
  等两人走到屋里,那人恢复正常音量,说了一句:“好了,放开我吧,我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霍尔冷笑。连昔日战友都可以背叛自己,更何况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就是对人信任过头了,所以才遭了报应。
  那人叹了口气,说:“你不记得我了吗?”
  霍尔的手还因为寒冷发颤,思维也滞涩着,直到现在,大脑才开始运转。
  这声音是有些熟悉。
  他抬起头,在客厅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年轻苍白的脸。
  江印白。
  第72章 幕间2
  霍尔当然还记得这个记者,他一生并没有见到多少冲进危房救婴儿的傻子。
  澄澈的眼睛带着点期待,望着镜中的他:“想起来了?”
  霍尔没有回答,但神情显然是在肯定。
  “我还没那么无耻,连救命恩人都能出卖。”
  看着这双眼睛,你很难不相信。
  不,霍尔提醒自己,这个时节,恩人不恩人,哪有命重要。窝藏逃犯是要判刑的,官方肯定还给自己的人头悬了重赏,救了他又怎样?谁能保证他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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