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霍尔比他反应快,在开始减速时就惊醒,眼疾手快地护住他的脑袋。
  江印白的右手磕了一下,也没顾上检查扭伤了没有,立刻坐起来,把霍尔挡在身后,警觉地朝窗外看:“怎么了?有警方盘查?”
  霍尔摇了摇头,指向驾驶系统的屏幕,上面显示:前有落石。
  江印白闭上眼,舒了口气,甩着撞疼的右手,发出指令,让车子调头,选择另一条路线。
  车子缓缓回转,江印白坐回座位上。夜色浓黑,车里也没有开灯,借着屏幕的光,他只能看到霍尔的半边脸。那面庞如此年轻,神色却如此苍老。
  当然,经历这一切,哪个人的生命力不会衰减,志气不会消磨呢?
  江印白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军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霍尔开口问:“怎么不睡了?”
  “我醒了就睡不着,”江印白裹紧了大衣,“我们聊聊天吧。”
  霍尔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叹了口气。
  被捕后,很长一段时间,霍尔想抓住遇到的任何人,倾诉自己的冤屈,得到的却只有冷笑和白眼。
  屡屡受挫后,他逐渐沉默下来。这个世界不想让他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不再开口,直到遇见江印白。
  这个人愿意聆听,愿意相信,愿意抛弃一切,拉着自己踏上寻求真相之旅,这件事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恍惚。
  他无法拒绝一个拉死刑犯逃亡的人,于是他说:“聊什么?”
  江印白用右手支着下巴,满脸好奇:“你是怎么成为飞行员的?”
  真像记者采访。
  “我从小就喜欢飞机,经常看空军的报道,”他说,“有段时间,新闻里都是钟将军在弗林海峡的战绩,你知道吗?”
  江印白点点头,拜兄长所赐,他对钟长诀的经历一清二楚。
  “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开战斗机,消灭恐怖分子,保卫世界和平。那段时间,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都有这种愿望,”霍尔回忆了一下,说,“所以那一年,报飞行学校的人超过了五万,但名额只有一百。”
  江印白赞叹了一声,带着钦佩的语气说:“你入选了。”
  霍尔点了点头:“拿到飞行证书之后第二年,我被派到142师,担任天隼f7的飞行员。天隼f7和雷霆a2不一样,a2只有主副驾驶,f7规模更大,有7个机组成员,领航员,飞行员,主副投弹手,通讯员,机枪手,机械师。我们一飞就是十几个小时,同生共死,是战友,是兄弟。”
  兄弟,他咀嚼着这个字,后来他发现,只有他是这么想的。
  江印白察觉到他话中的酸涩,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腕上。
  霍尔对此无知无觉:“有次执行任务,一架轰炸机在我面前解体,碎片打到了我的挡风玻璃上。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碎片不是机舱的残骸,是肉块,是另一个飞行员的内脏。”
  握住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万米高空是很冷的,血液和肌肉很快就冻住了,和玻璃死死粘在一起。返航的几百公里,我必须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残骸。”
  江印白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这听起来像人间地狱。可他现在说起这些,脸色却很平静。
  “我以为,经历过这些,什么都打不倒我了,”他摇了摇头,“没想到,从战场回来……”
  他所做的牺牲,什么都没有换来。功勋、荣耀、喝彩都是别人的。礼炮轰鸣、彩旗飘扬的礼堂与他无缘,他得到的,是千夫所指,是家破人亡,是他年迈的母亲夜不能寐,竭尽全力为他辩护,却无人理睬。
  他为之献出生命的,让他失去了一切。
  从冰冷的河水里爬出来,他感觉信仰都被洗去了。什么善恶有报、因果轮回,都是不存在的。
  他的神情大概太绝望了,因为面前的人忽然从座位上离开,蹲下来,握着他的手。
  “我们会找到证据的,”江印白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会让你洗脱罪名,让所有人知道真相,让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功勋。”
  霍尔看着江印白,那眼神太真诚,让他不忍心挪开目光。可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附和。
  心底里,他并不觉得他能做到。如果世事是它本该有的样子,他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公平、正义,这些宏大的字眼已经无法激起他的情绪,他只想活着,即使只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般畏畏缩缩,不见天日,他也想活着。
  面前人是他存活的唯一希望,所以他跟他一同出来,所以他陪他实现那虚妄的理想。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他并不觉得他们能挽回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江印白叹了口气:“你不相信。”
  霍尔没有说话。
  他用沉默表示肯定,江印白却没有沮丧:“听我说说,好吗?”
  于是,霍尔听他仔细地分析案情,铺陈计划,寻找可能有的突破口。举着牌子去夏厅示威是自寻死路,他们必须找到证据。雁过留痕,栽赃也不可能完美无缺,一定有漏洞。
  “幸福之家的那个护理员,在出庭作证之后,就辞职了,”江印白说,“我跟他的同事打听过,他父母住在尤塔,我们去那里找他。”
  “然后呢?”霍尔问,“他会推翻供词吗?伪证是重罪,他怎么可能愿意为我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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