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听闻死后的人会在七日内出现在别人的梦中,以作最后的别离。
可几日过来,景霖一次也没梦见。
哪怕是个背影。
哪怕是句话。
什么也没有。
景霖连晚膳都没胃口吃,撑开窗子,直接坐在地上,两手盘着,看着寂寥的星空。
西北的天暗的时辰比京城要晚些,这个点,约莫是子时。
也就是说,第二日了。
六月初六。
景霖的泪掉了一滴就没了。他不喜欢这样。
宋云舟要是知道他日日以泪洗面,估计连胎都不会好好投。
西北的星空很美,蓝紫交叠,黄白星点。吹过的风也不似白日。
景霖不会折千纸鹤,但他记住了模样。就从袖子中拿出一截木头,又抽出把小刀。头抵在窗边,慢慢地雕刻。
先是整体轮廓,后是细节。
他刀功娴熟,一刀下去,地上多了些木屑,木头却显得更精致了。
雕了一个时辰,景霖终于把小刀收起来,朝木头吹了一口气。
木屑飞飞扬扬,弥留在空中,同细微的灰尘一起。
木头被雕成了个细致的千纸鹤。
这千纸鹤并非新婚那晚用纸折的,而是宋云舟后来给他看的,自制的那甚么用来暗送秋波的送信鸽。
景霖起了身,撑在窗边缓了缓神,随后走到桌前,把包袱中的小东西拿出来,一起摆着。
——那是个荷花小人,和一个略有瑕疵的荷叶小人。
是他们俩在元宵出门游玩时,宋云舟挑的。
这三样东西摆在一块,还是有些突兀。毕竟荷花小人和荷叶小人都是烧了釉的,彩色的很好看。
但他这个木头刻的千纸鹤,不仅孤零零的,还只有个单调的颜色。
还没有上漆。景霖想。
要是上了漆的话,这千纸鹤便不会腐朽。
那颜色,也会更像宋云舟的眼。
不过也来不及上漆了。景霖沾了水,把千纸鹤打湿。
虽然这样会使得这木头更快腐朽,但好歹颜色更相近了点。
等千纸鹤又风干了后,他找了客栈里的火盆,拿出火折子,点燃千纸鹤,一把烧了。
紫檀木烧起来时有种淡淡的檀香味,燃起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在景霖周围,碰一下就散。
窗外的风鼓进,倒是把这烟雾赶了出去。
景霖看千纸鹤慢慢烧尽,当最后的火光尽了,他轻轻道。
“生辰快乐。”
今日,是宋云舟的生辰。
二十五了。
要是没死,就二十一了。
宋云舟看起来比他大,却比他还小四岁。
不过现在都一样了。宋云舟的命停在了二十四,恰好他也是二十四。
景霖叹了口气。
阴阳两隔,他再也见不到宋云舟了。
等宋云舟投胎了,他却还没死。下辈子也没有缘分。
“傻子。”景霖喃喃骂道,“宋云舟是傻子。”他重新坐到窗边,自嘲道:“我也是傻子。”
宋云舟不在了,究其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伤都他一个人受了不就好了,死的人是他不就好了?其他人掺和进来做什么。
到头来,刘霄为了救他而死,宋云舟为了救他而死。
他这条命,真是镶了金。
景霖的指尖嵌进手心肉中,掐出深深四道痕。
既然如此,谁都不能再取他的命了。
而那人命债,该死的人都得死。
景霖透过沙尘黄土,遥看远方绿洲。
那绿洲是央国。
淮王不仁,他便不义。气运这东西,若是不肯主动站在自己身后……
那就夺。那就抢。
夺不到抢不到,那就毁掉。
景霖把剩下两个彩瓷小人放枕边,闭眸睡觉。
又是一夜无梦。
·
西北的天亮得挺早,日头也晒。日上三竿的程度,而这只是卯时三刻。
景霖睁开眼,除了有些酸痛,跟没事人一样。
他自己洗漱完,开门下楼。
仅是一晚的时辰,客栈里便多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娇小女子,脸上折了块红色面纱,看不清其面容。但见其白嫩皮肤和水灵灵的桃花眼,也知道这是个小美人。
小美人不是中原的人,她一头金发,又长又卷。垂在裸露的背后,蓬松柔顺,连发丝都沾着光。
不过小美人似乎是喜欢中原的发饰,什么金银朱钗都往头上戴,虽凌乱,但瞧来也别致的很,反倒让人觉着这凌乱恰到好处。
姑娘坐在中央的桌子前,漫不经心地支起二郎腿,方圆之间竟无一人。
景霖顺着金发姑娘的视线扫去。
另一堆人都缩在角落。
“你们竟敢敲诈老板娘?!”姑娘发怒,手上的鞭子往地上一甩,发出响亮的声音。吓得后头那堆商人都瑟缩一阵。
景霖双眼一眯,没有下去,站在二楼,默默地看热闹。
里头有个商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出来叫道:“小姑娘你不要含血喷人!这价钱是我们商量好了的,一晚一百文,那时候老板娘也是应了的。你又不认识老板娘,怎可在此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我可是老板娘的好朋友,我为我朋友打抱不平有何不对?”姑娘笑了笑,桃花眼迷的好看。她拍拍手,“你出来说吧,是不是他们搞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