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郡主坐在支起的窗边,他直接从窗将金盒递了进去,说是族长听了郡主的话后一言未发,只拿出这个盒子、让他带给郡主。
小贵人的手刚上了药。
她把十指往陆云门的眼前伸了伸,小郎君就明白地将金盒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是一枚明显只有一半的青铜印。
一只后背隆起欲跃的麒麟神兽沿脊骨如虎符般被对半劈开,底部的印纹自然也同样只有一半。
数百年前,世族新起,河东陆氏的先祖们制成了这只周身刻有河东陆氏祖训嵌金铭文的青铜麒麟印。
他们将它对半分开。
一半交与天子。
一半交予家主。
只有在两者合二为一、榫卯相接、印底章纹严丝合缝时将其盖印在写有号令的纸帛之上,河东陆氏才会依照纸帛上的号令行事。
但随后朝堂几度颠覆,世族却伫立不倒、权势甚至曾越过皇权,那一半青铜印自然回到了世族自己的手中。
而今日,这半青铜印被奉到了陆扶光的面前。
同陆云门对视了一眼后,小郡主看向了陆西雨。
“你长兄呢?”
她对陆西雨道。
“我要见他。”
——
见到陆东日时,已星斗满天。
用过晚膳后,陆小郎君就外出办事了,不在她的身边。没有他陪着,她便无聊地不想在屋子里待了。
陆东日门外求见的消息报来时,她已经在院子的石几旁坐了许久了。
她穿着陆小郎君的裘袍,几乎被那裘袍裹到了脚,半张脸也埋在黑色的狐裘毛里,只有那双晶莹莹的眼睛和额间粉白的菱花花钿露在外面。
陆东日走进院子,循礼并不敢看她,目光落在石几上,看到了那上面放着的金盒和金盒旁巴掌大的三彩宝相瓷花盆。
郡主正用手里的一根银钗子在为盆里的泥松土。而她手边的帕子上,则放着一株诡形殊状的草,根须还沾着泥,应是刚从别的地方取出来的,正等着被她种进新的盆里。
细看那草,不算粗的茎上细颤颤地伸出了花,花丝拢起如爪、似乌贼动着腕足般张张合合,令人瘆瘆。
但不等他再细看那花丝顶端露珠似的亮点,郡主已经将一旁的金盒打开了。
见到盒中躺着的那半只青铜麒麟,青年从来肃正的脸上明显地现出了震惊。
这时,小郡主笑着开口了:“我此前同你说过的,崖边寺并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是河东陆。崖边寺能使河东陆氏动佛骨,它背后之人定有能拿捏得住河东陆氏的东西,所以我得把他钓出来,只要能将那个把柄弄到我的手里,河东陆氏,便是我囊中物。”
陆东日自被一封家书召回河东,便开始为她做事。虽然不是全部,但也知道了许多她的谋划。
刚才的那些话,他都曾听过。
可他没有想到,郡主竟能真的做到、且做到了这种地步。
那可是河东陆。
看着青铜麒麟在灯笼下渗出的幽绿,青年心中隐隐生骇,只觉面前坐着的小娘子鬼神莫测、竟有些似妖不似人了。
可他心中有事,所以还是出声道:“就像范阳卢氏?”
小贵人却摇头:“范阳卢氏已经不是了。就是因为我不要范阳卢氏了,所以才想,至少要确保河东陆氏能为我所用,不然也不用这样早地就如此大费周章。”
不要了?
陆东日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眼睛,看向了郡主。
他多多少少知道郡主的野心。
要让那滔天的野心成真,到手的势力越多越好。
从古至今,想要分得甚至吞其势力,姻亲是最为牢固的纽带。以郡主的心智手段,只要定下了跟卢梧枝的婚约,得范阳卢氏,十拿九稳。
而从东都传来的消息看,那婚约对郡主来说也已经唾手可得,所以听到“囊中物”这三字时,陆东日才会说出范阳卢氏。
可她却说,不要了。
陆东日谏道:“河东陆虽显赫,但认真相较起来,并不及范阳卢这等五姓七望。且郡主本就出身河东陆家,就算如今什么都不做,日后河东陆也有相助的可能,但范阳卢却不同。舍范阳卢而择河东陆,非明智举。”
小郡主松土的手停住了。
她转头,看着他:“我究竟为何要舍范阳卢氏,堂兄难道不知道?”
“郡主想要燕郡王府。”
他就是因为猜到了缘由,所以才会同她讲起利益得失,“可即便天下皆知你们没有血缘,即便他自请离族,只要你二人同姓,就无前路可走。名不正、言不顺,郡主用起燕郡王府的人也不会得心应手。想要除同姓之障,何其艰难,十年、廿年也未必能够如愿。这样长的光阴,就算明婚正配、衍有子嗣,两家尚不敢说不会生变,郡主却想仅靠‘情’之一字……”
“看来,你并没怎么听她说起过我。”
陆扶光打断了他。
“我想要权势,是因为有了权势,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我喜欢做的事,可以更轻易地得到我喜欢的、想要的东西。但要是为了得到权势,却把我此刻最喜欢、最想要的先放弃了,那便是弃琼拾砾。”
她直直白白告诉他,她比他还要清楚这些利益权衡,她舍范阳卢,只是因为陆云门这个人。
如此,倒显得一直藏着目的的青年不够坦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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