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谢无炽张开手心接住,每天接过时书时不时送来的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有时候是芦苇花,干枯的树叶,一根鸟的羽毛,还有可能是个鸽子蛋。
  许二郎也收到一堆纪念品:“你们兄弟俩的差距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情绪难测、疏远淡漠,一个笑容阳光看起来一点心眼子没有。
  谢无炽只说。
  “让他玩。”
  云雾流动,物换星移。
  天气越来越冷,越接近北境边陲,地理地貌从起初的绿树成荫、绿田顷顷改换成为了草木稀疏的土坡和黄地,树木摇落萧条,风沙被地面的风卷起,天空变成了暗沉的淡黄色。
  这天,光秃秃的山地上,时书正盯着山脚下走过的一列一列车马,不自觉间,一片轻盈的雪絮落到眼睫,揉了下眼,一片冰凉。
  时书倏地狂奔:“看到了吗,下雪了!居然下雪了!”
  从东都走向太阴府,从深秋,居然走到了冬天。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絮落下来,迅速沾满谢无炽的头发:“这不是第一场雪。”
  时书:“是不是要过年了?!”
  许二郎感慨:“是啊,居然都要过年了。”
  时书:“过年这天能不赶路吗?”
  “谁过年还赶路?哪怕是囚犯,逢年过节也要歇着。独在异乡,咱们也要过年啊。”
  几个差役纷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今年不在,我娘得一个人置办年货,她腰又不好。”
  “哎……”
  在雪地里走着,说着话,没多久雪便下得越来越急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地面铺出了一层淡淡的雪毯。朔风卷着雪絮,锋利的刀刃一样直往脸上割,时书别过脸躲了下风头,到谢无炽身旁替他擦脸上的雪:“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样?”
  两个月。
  谢无炽身上卷着沙尘和雪絮,沾在漆黑的睫毛上,气色比在东都时差了许多,一双眼睛似乎更暗了,“哗啦啦”,脚踝上的锁链拖着地上的雪沙,像囚徒,像神鬼。
  他瞳孔中倒映着阴沉天色,还有风沙漫天、杂草丛生、苦寒荒僻的边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眉眼间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才回过神,看向他。
  谢无炽的眼睛一直很冷,有时候也许要缓缓,才能看出不同的温度。
  谢无炽:“我很好。”
  时书一时心里升起一股子悚然,总觉得他这个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如果谢无炽时常抱怨,每天都唉声叹气倒也像个人,但他偏偏一句话没说过,整整三千里,连时书都有叫苦叫累的时候,谢无炽戴着枷锁负重前行,但一个苦字没说过。
  那群太监天天写谢无炽观察日记,都写不出来。
  “真恐怖。”
  他是一点情绪也不显露,绝不迁怒的人。
  时书在这方面确实佩服他,是个男人。
  时书准备说话,背后,响起一阵马匹呼哨的脆响声。这种声音的狂放不羁,和城楼繁华处的东都街道上纨绔子弟的马匹绝不一样,顺着风雪,被烈风一路吹了过来。
  时书转过脸,几匹高头大马在前,上面坐着挥舞长鞭的虞侯,背后则跟着一列一列推车的役夫,弓着脊背,在雪地中艰难地往前跋涉,车上则放着用包袱装好的粮草,快有上百人之众,车轮响起不堪重负的声响。
  时书惊讶:“这已经是边关的景象了!”
  他第一次看到边关的将士,还有这黄沙漫天之状。和东都城的繁华不同,绝对的冷漠肃杀。
  在纷纷雪絮中,这群人像蚂蚁一样连接着,缓慢向前,前面则回荡着动静。
  “谁让你停下来的!站起来!!”
  “南茶河前线正等着用粮草,今日不能歇息,倘若延误军法处置!要你们的狗命!”
  “让你走!不许歇息!啪——”
  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人的背部,皮开肉绽。时书触目惊心时,被许二郎撞了下胳膊:“你哥发配来太阴府,就要干这些事。”
  “什么?”
  “要么搬运粮草,要么修城墙,战区前线清理尸体,搭修窝棚,或者到后勤管军马粮草辎重,这些都看太阴府的监司怎么安排了。多给钱,活儿就轻松。”
  背后太监咳嗽了声:“咳咳咳!”
  许二郎:“看来难了。”
  时书:“这不是比流放还苦吗?”
  许二郎:“你以为,流放之后,就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全都死在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填沟壑了。”
  时书感觉到极致的冷:“好冷。”
  时书忍不住再问:“他们都是罪犯?”
  许二郎说:“不全是,这么多人,应该大部分人是‘仇夫’。”
  时书:“‘仇夫’?”
  谢无炽视线移动,替代了回答不清的许二郎,更准确地道:“和‘北来奴’差不多。”
  “二十年前哀宗时,大景被大旻的铁骑连陷三路六州,分别是永安府、垂陀府以及龙兴之所大盛府,这三处有上百万大景的百姓在铁蹄下被迫沦为异族的奴隶。其中不少人不愿意为异族当奴婢,便从沦陷区渡河逃到太阴府和长平府,充为军户或者奴役。充军的军户叫‘仇军’,寓意着同仇敌忾、报仇雪恨,至于没有参军的便是‘仇夫’,男做奴女为婢,为边疆的军队服役,以待收复故土之日。”
  时书瞳孔缩紧:“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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