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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狼族中同样折损了几只小狼,都是深孚众望的年轻一辈,却早早便遭此劫难,身殒大战之中。
  大战结束后第三天,丘屏回来了,只不过和走时不同,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晏伽拨开玄鉴堂的人群,冲过去看丘屏的伤势,入眼的血红色刺得他气息一滞,竟然不再敢上前。
  丘屏安然地躺在那里,双腿自膝盖以下全部血肉模糊,甚至可见内里森森白骨,血迹不知干涸凝结了几时,已经隐隐显出乌黑之色。
  林惟竹拼命向丘屏双腿施着疗愈之术,可是那狰狞的伤处却依旧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
  晏伽直愣愣地走到丘屏面前,蹲下身,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师兄。”
  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对不起。
  说了很久很久。
  青崖口之祸后,越陵山用了许久休养生息,死去的弟子尸身被晏伽亲自带人收殓,能辨认出身份的那些,随生前的兵器法宝一起葬入埋剑谷,并立姓名牌位于谷口的祭仙堂中。不过更多的则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首,他只能彻夜对着越陵山弟子的仙牒谱,一个个填补那些空缺。
  埋剑谷中很快就立满了衣冠冢,缟素在风中飘荡,与谷口上方阴沉的天色相顾无言。
  越陵山弟子并非都和晏伽一般无父无母,反倒许多人曾经都是出身衣食富足、或父母疼爱的人家,其中更不乏幽篁镇的百姓,因此在彻底安定下来那几日便络绎不绝地有人上山寻亲,有携带幼子的年轻夫妇,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互相搀扶而来,逐个查阅战死弟子的名册,拜月顶上的哭声几乎没有停过。
  晏伽靠在络星台旁,听着不远处回荡的凄楚恸哭,一言不发地望着寂静的云海。
  乐佚游战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出去,仙道震动。晏伽没有理会这对仙道而言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大事,他只是闭门不出了许多天,坐在曾经和同门一起听乐佚游讲学的玄鉴堂里,望着满目空空荡荡的坐席与桌案,心中的空缺仿佛在一日日被撕扯得更大。
  他一夜之间成为了越陵山的掌门,又在一夜之间被迫从尚未结束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里长大。无论他的筋骨是否已经足够撑起整座山门,从今往后都已经别无选择。
  不久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仙门前来叩访,起初还衣冠楚楚遮掩着本意,看似古道热肠地说些关心之语,其实晏伽很轻易便能看穿他们眼底的精明算计。
  似乎从乐佚游身殒之后,他便成了自己的师尊,一眼就能将另一个人望到底。
  人心如长河,此话果然没错,可惜他悟得太晚了。
  “晏掌门?”面前的人小心地唤他,“世事无常,还请您节哀。”
  晏伽撇过脸看着对方,语气很平静:“我节不了哀。”
  那人语塞,后面顺水推舟想说的话被堵回去,屁股便有点坐不住凳子,转眼想了想,又道:“若越陵山这个当口有何困顿之处,在下及全门上下必当倾囊以助。”
  “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是越陵山蒙难那几天。”晏伽淡淡道,“现在又何必来说什么倾囊相助?周宗主不必在此假惺惺了,你爹娘死了,我劝你节哀,先考先妣就能活么?对了,我忘了,你爹娘活得好好的,我师尊可是死了,越陵山百废待兴,如今对你们以客礼相待已是勉强,诸位若没别的事,还请回吧。”
  堂下几个宗主掌门面面相觑,互相大眼瞪着小眼,内心早已把彼此骂了一万遍——不是说好你来跟他提的吗?你倒是张嘴啊!
  “如今我越陵山弟子仅剩二百余人,也分不出人手来送客了,你们要走,便自行下山吧。”
  晏伽放下茶杯,起身便要走,另外一个掌门见状,急忙笑脸追上去:“晏掌门,越陵山弟子死伤甚众,我等也实在不愿见如此名门没落,当务之急便是扩充门楣、招些新弟子入山门啊。”
  其余人也纷纷抓住机会附和:“没错,晏掌门,另还有这掌门亲传的人选,您……”
  晏伽眼底忽然红了,他觉得这些天憋闷的怒火、委屈、绝望和仇恨都在此刻迸发出来。目睹同门在眼前惨死时他没有疯,亲手将师尊封入外界时他没有疯,听说浮俶、霁苍二位长老的死讯时他没有疯,甚至在知道丘屏一双腿彻底废掉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
  但是那天他彻彻底底地疯了,发疯一般砸了天青堂里一切能砸碎的东西,双眼通红,嘶吼着:“滚!都滚!我师尊尸骨未寒你们就敢来算计越陵山了!去你祖宗的掌门首徒,你们做梦!从今往后越陵山永不招用世家子弟,你们想都别想!滚!给我滚出去!”
  那些宗主掌门被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了天青堂,晏伽依旧一个人在那里发泄着自己的悲怨与愤恨。他不在乎彻底在仙道中沦为众口铄金的疯子,不在乎千疮百孔的名声,他只是恨,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这一切无可奈何。
  乐佚游嘱咐过他很多次,众仙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是一心同气连枝,切勿让越陵山遗世独立于仙道之外,否则山门长久孤高自傲,脱离尘世,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晏伽不懂,他无论如何也不懂,整个仙道对越陵山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近千名弟子活生生战死、累死,却始终无动于衷,连半个援兵也没有,更遑论一损俱损,到头来真正损失惨重的,只有越陵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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