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你想错了,八门传承并非有定式,就像当年那八人也并不是天选奇才,只不过万人之中,他们站了出来而已。”甘令闻说,“其身后数万万苍生,哪怕青史不能留名,尚有九死不悔者众,如今又何必在乎这一虚名?”
温哲久抬起头,望着眼前风云变幻、黑雾翻涌,将佛珠收回了手中。
“或许吧。”他眼中的杀气腾腾逸出,看得旁人皆是心生寒意,“打破这一身清规戒律,倒也爽快,总算能大杀一场了。”
桑岱见另外几人都去了,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刚飞了没几步,就被怀钧一把拉住:“你想好了?”
“我要是不去,你师父不就死了?”桑岱慌里慌张地说,“他死了倒没事,下一个不就轮到你了?!”
晏伽又吐出一口血:“滚蛋,什么叫我死了倒没事……要动手就快,别磨磨蹭蹭!”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桑岱赶忙道歉,“来了,我来了!”
他飞身扑到阵眼上,手忙脚乱地拔出不留行,左右手倒腾了半天,才咬了咬牙,拼命往自己掌心一按:“啊——”
建木汲取到了更多法力,晏伽才觉得身上稍稍松快了些,几乎被吸干的法力再次聚成涓涓细流,转过丹田,化作手中结阵的咒法。他握紧了剑柄,抬头看到青雷掠阵,无数仙盟灵修从身侧飞过,顾年遐一掌拍向大地,万仞冰墙破地而出,将狂躁的混沌封入其中,神形俱碎。
展煜被建木缠得越来越紧,艰难回过头对晏伽道:“这么疼,你怎么早不说……”
“现在后悔晚了。”晏伽恨恨道,“早干什么去了?”
“你早说要这样,我和萧九便早几年替你担了。”展煜觉得喉头渐渐聚起一口血,又被他咽了回去,“对不住啊,阿晏。”
“闭嘴……我都快死了,你还要恶心我……”晏伽道,“专心些,我要落阵了。”
他腾出右手,沾了自己的鲜血,凭空画一道咒法,雷光绕着他手腕印上数条晦涩的古咒文,随着建木逐渐恢复生机的须条一起向上蔓延,转眼便爬了他满身。
还余下最后两个阵眼,晏伽叹了口气,心想费轻舟和徐晚丘怕是凶多吉少,云锦城若是失陷,北境必定支撑不住。
正僵持着,晏伽忽然听见耳边一阵铜钱响,由远及近,逐渐如铁甲刀枪相接之声。他余光瞥见一枚铜钱落到了空缺的阵眼之上,飞旋着嗡嗡作响,接着另一支长箭飞来,从铜钱当中横穿而过,势如破竹地将几头巨兽拦腰斩断,又直直朝着裂隙飞去,刺入那只血红的眼睛,竟然生生削去半座山头。
徐晚丘的铜钱凌空飞来,与八处阵眼一一相合,她身后弟子又散开千百张符咒,铜钱依次列阵张开,接着飞箭如雨落下,箭尾一束法力穿起铜钱,顷刻间四面八方全是响动。仔细看那维持法阵的符咒,竟是以血画成,其上咒文怪奇陆离,晏伽恍然间只觉得从哪里见过。
“这是古众妙城的书体。”甘令闻惊奇道,“乐仙师写给我们看过,那是绿洲一族曾经广为传扬的书文,但大多已经佚失了,没想到徐宗主能将它们复原至此。”
“忝授于人,不足挂齿。”
徐晚丘踩着铜钱落下,身后的烟雾里是云锦城众,手持雕弓长刀,弦开如满月。费轻舟一身雪色猎装遒劲利落,右手搭在腰间猎刀上,左手抬起一落,便又是弦声阵阵,循风飞去。
“这光景,千百年也难见啊。”费轻舟背起长弓,也御刀过去,站在了一处阵眼之上,干脆了当地割破手掌,经脉丹田被挤压的痛感随之而来,她捂着胸口,气息也渐渐急促起来,“还挺疼的……徐宗主可要三思啊,只是画这些符咒,你已经放血不少了。”
徐晚丘看了她一眼,挽起长袖露出藕白的手臂,常年不见光以至于失掉了血色,一些细小的伤痕间错其上,“来之前算了一卦,我还没活到头。”
“那徐宗主,你给我算了吗?”晏伽苦中作乐问道,“我是不是快活到头了!”
“晏伽!”
“师父!”
顾年遐和怀钧双双回头冲他怒吼,晏伽撇撇嘴角,脸上还在笑着,身躯却越来越沉。
灯烛将尽,他知道徐晚丘或许真的替他算了一卦,此刻才这样沉默不语。
只差一些,再给他一些法力,结界很快就能落下了……
一声驼铃贯穿了他的神思,晏伽诧异地睁开眼,只见周身已经不是凶兽横行的战场,而是一座欣欣向荣、绿荫绵延的沙洲之城,空中星河如带,明月高悬,四面的高台上人影憧憧,杯盘交错,月下舞女飞于天边,琵琶与箜篌的乐声轻快悠远,一派繁华的夜宴盛景。
宴席间坐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乐佚游身着霓裳锦袍,拈来一杯酒,笑着冲他晃晃,接着伸出了手。
晏伽见列位的皆是华服锦冠之人,面容被华光笼罩,翩然不似凡俗,或是对饮、或是谈笑、或是陶醉宴乐,衣带翩跹,行走坐卧姿态各异,侧耳去听,却不闻半点人声。
那些人都看了过来,有人同样朝他伸出手,似是邀请他同醉花间。
世间无人见此极乐盛景能不为之动容,晏伽听到自己心口如雷鼓动,浑身顿时轻快了许多。他起身,发现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不见,伤痕也尽数消弭了。
晏伽抬头看向宴席之上的乐佚游,忽然一笑,摇了摇头,后退半步,对四面高台端方行礼:“师尊,徒弟还不能随您走,就差一点点了,我答应过您的,就要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