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义山是李商隐的字, 他流传下来的诗中,名曰《无题》的有十六首, 大多诉情陈意。
  凤明含蓄,否则也不会只写题目, 偏景恒追问不休,他耳间发热:“让开。”
  景恒翻看着扇子, 街边十文钱一把的普通折扇, 他爱不释手, 跟在凤明后面:“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句吗?”
  “不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不是。”
  “怀古思乡共白头?”
  “不是。”
  “一寸相思一寸灰 ?”
  “……不是!”
  凤明非常后悔提下这两字,这李义山也真是,进士及第,满腹才情,尽写些酸诗。
  早知景恒这般刨根问底,他不如甚么都不写。
  景恒把腹中存货掏空,再吟不出诗,此时尚早,书局当没关门,他恨不能飞奔而去,立即买本李义山诗集,好好翻上一翻。
  不过李义山的诗有六百余首,只怕要翻上一阵。
  他太急于知晓答案,在心中细细思索。方才念的那些千古名句,好虽好,可也不像凤明会写的。凤明连句心悦都不肯说,哪里会说些灵犀难别之言。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景恒那扇子收进怀中:“李义山的诗,我最不喜这两句,只要不是这句就行。”
  凤明闻言转过身,把折扇从景恒怀中拿出,轻轻展开,隔在二人之间。
  扇子挡着,景恒看不见凤明的脸。
  半晌,只听凤明轻声吟道: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他把扇子轻拍在景恒胸口:“是这句,呆子。”
  未妨惆怅是清狂!
  景恒呆在原地。
  可不是清狂,因拌几句嘴就拔出剑来,平白把满庭花草斩得七零八落。
  凤明冷心冷清,这哪里是他的性子?
  景恒虽是奇才,可时日练武尚短,纵然一日千里,较之凤明仍差的远。凤明若真看他不顺眼,早一剑捅个对穿,哪里会处处留情,最后更是弃剑而走。
  他真是傻子。
  还怀疑凤明不爱他。
  还要如何爱呢?
  凤明那般要强含蓄的人。扔下剑,买了扇子赔给他。凤明买折扇的时候,也在感叹吧,否则怎会想到这句诗。
  相思无益,凤明已然得知,却仍在扇面上写下‘无题’二字。
  将满腔情义融入墨中,落在这一笔一划之上。
  他没有回避自己的心意。
  无益又如何,轻狂便轻狂。
  凤明和景恒做了相同的选择,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
  第二日清晨天色将明,凤明用过早膳,独自前往庐州与巡查队伍汇合,此行钦差是顾徽年,凤明心系弟弟,自然打算提前去到庐州,先探究竟。
  景恒要跟着,凤明没让,说是微服私访,他少在南方走动,地方官员都不认得他,景恒作为淮安王世子,身份难藏。
  景恒表面应下来,而凤明前脚策马离去,他后脚就换身轻装,往庐州去了。
  他先看过城外安置灾民之处,昨日已有大夫瞧过,说看不出有什么病症,景恒瞧着他们也还好。
  “在观察几日,若无事便先领到南面的田里去,给他们工钱。”
  景恒在南面的试验田已扩至四十亩,种植许多作物,本来是下面庄子佃户管着,如今既有了新劳动力,倒也不嫌多。
  “田里、矿上、窑厂,布坊,我那几处产业你看着安置,”景恒交待沈澶:“别让他们闲着,以工代赈。”
  沈澶点头,面上的纱巾被风吹起:“属下明白。”
  “万事小心,我去趟庐州,”景恒看着已经燃起炊烟的大锅:“有人和我说,一斤白米能换三斤豆粉,说普通百姓过年都吃不上这般的米。沈澶,是我太天真吗?”
  沈澶不善媚上讨好,否则也不会不得嫡兄喜欢。
  这话他不知怎答,昨日就发现赈粮俱是精米,已觉不妥,正愁不知如何委婉告知世子。
  他斟酌答:“世子去庐州看看也好。”
  “原来我和晋惠帝差不太多。”景恒翻身上马:“知道了,沈澶,赈灾之事全权交与你,多费心。”
  沈澶行了一礼,目送景恒远去。
  *
  凤明此行用的是汪钺身份,一入庐州,直奔庐州缉事司。
  缉事司隶属东厂,所奏所报能直呈于凤明案前,东厂御下,机构配置精干合理,制度严密。为避徇私泄密,东厂会于每月初一,集中布置当月侦缉工作,抽筹决定给厂卫所辖地盘。
  缉事司负责访缉处地方官府,名为“坐记”,坐记地点六月一轮,依旧抽筹决定,为得就是防止与敌方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
  这般严防死守之下,难道庐州缉事司十余名厂卫会尽叛东厂?凤明自是不信,他潜入缉事司,只见司内众人井井有条,各自忙着手上工作。
  管事的档头穿褐色衣服,戴尖帽,着白皮靴,站在堂中,不疾不徐交代这什么。
  凤明眯起眼看了一阵,没现身,转身走了。
  庐州城粮价是100文一斗,这价格在旱情之下,绝不算高,凤明走在庐州街头,庐州风貌虽不如淮安繁华,但来往行人,铺面茶楼,井然有序,也看不出受灾严重的样子。
  凤明来的路上,也没瞧见大片田地干涸,却有些地庄稼枯黄如秋草,可离奏表之中的受灾严重、赤地千里相较甚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