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景恒答:“当然,你上次醒来还有三块,现在只有一块儿,自然是我吃了。”
  凤明双眸结霜,冷冷看着他,凤明积威甚重,莫说景恒,在这审视的眼神下,任谁都扛不住两息。
  景恒不敢与之争锋,挪眼看天看地看树看草,就是不敢看凤明,硬生生将心虚二字写了满脸。他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一包小小的酥糕喂了凤明两天,凤明若睡着,他就用水化开,含着哺给凤明。
  凤明冷声质问:“我嘴里还有酥油味儿,你怎吃的,用我的嘴吃的么?”
  他心痛难忍,漂亮的瞳孔微微战栗:“景恒,你想死吗?”
  凤明心绪翻涌间呕出一口鲜血,他眼睫轻抖,恍若将死的墨蝶,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他平静陈述:“你不肯吃东西,我也不活了,一块儿死了干净。”
  “怎就值得要死要活的。”景恒拿帕子抹净他唇角的血,熟练地拿出水喂给他喝。这些天,凤明经常在昏迷中吐血,景恒处置起来精准得当。
  现在夜已深了,人们大多都已睡下,景恒拿水囊挡着,偷偷去吻凤明的嘴:“你尝尝,我嘴里也有酥糕味儿。”
  凤明将信将疑,舌头探到景恒口中,被景恒捉住好一顿亲。
  “再不许说丧气话了,”景恒轻啄凤明冰凉的唇:“你一日未醒,吓坏我了,知道吗?”
  凤明将额头抵在景恒颈窝上,轻声说:“我不会再一个人活着了。”
  说完便又昏睡过去,景恒爱怜地抚着凤明的长发:“我不会死的。”
  你也不许死。
  *
  第六日,晚间排队领粥之时,景恒捏着瓷碗,揣手缩肩,身上脏乱犹如街边无赖,趿拉着鞋排在队伍中央,哪还有一点王世子模样。
  灾民眼神麻木,四日的行程,随身携带的干粮大多耗尽,楚乐侯隔出官道容灾民同行,沿路城镇大门紧锁,不许灾民进城补给,只是设下几处救济点位,派兵施粥。
  这几日,因饥饿偷盗抢劫,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世道多艰,景恒警醒起来,从不敢离凤明太远。
  入乡随俗,他听着周围人交谈,将有用的信息默默记下,偶尔附和上半句,竟还带着几分楚音。
  快排到他时,一个婆子佝偻着身子,插到他前面,景恒略往后退了半步。
  身后的人不满地窃窃私语:“怎能插队?”
  “谁家的?”
  身后的人问景恒:“你认识吗?”
  景恒摇摇头。
  那人推搡景恒一把:“□□前面的,你管管。”
  景恒没说什么,从队中退出来:“我重新排。”
  插队的婆子反而不依,与后面的人争执起来,说她儿子儿媳都死了;说她丈夫曾经是有名的木匠,给皇上的龙床雕过花;说她的粮被人抢走了、说她多可怜、说这些人都有娘生没娘养。
  这话惹祸的对方,二人争执起来,拉拉扯扯。那婆子又老又瘦,被人一推,打着旋地错出好几步,婆子干嚎一声,再次冲向队伍。
  队伍已重新排成长龙,那婆子再插不进去,坐在地上哭嚎。
  此情此景屡见不鲜,景恒漠然走向队尾。
  只听施粥的官兵暴呵一声:“干什么呢?”
  景恒回头一看,原来那婆子急着喝粥,队也不排了,冲向粥棚,拿着碗就进去舀粥。
  三伏天里,那滚烫的粥米仍冒着热气,官兵提起刀,用刀鞘驱赶。那婆子仍不走,官兵威胁几句无用,‘锃’得一声,拔出刀来。
  景恒上前拉开那婆子,他力气大,提起个老太太轻而易举,婆子顾前不顾后,被景恒捉个正着。她还没舀到粥,伸着胳膊拼命往前够,手中粗瓷碗磕在灶台上,哐当一声,碎成两半。
  婆子愣了一瞬,天塌下来一样,转身撕扯景恒,涕泗横流,大喊着:“还我,还我!”
  这种胡搅蛮缠的老太太,景恒两世都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不讲道理,蛮横撒泼。
  第51章 哎。
  官兵重新维持秩序。
  众人的私语传来。
  “就不该管她, 该让官爷砍死她!”
  “呸,老疯子,天天插队撒泼, 早该死了。”
  “就不给她粥,饿死她。”
  “老不死的。”
  人群猝不及防的恶毒令景恒吃惊, 朝夕相处的灾民们忽地陌生起来,在饥饿与苦难的冲刷下褪去温良模样, 露出内里的狰狞来。
  景恒站在人群之外, 与闹事的婆子一起成为人们指指点点的对象。
  “看他多管闲事,被老疯子缠上了吧。”
  “哎,都吃不上饭了,还装什么君子,活该。”
  “小伙子, 快把碗赔给她吧, 别叫她嚎了,刺耳的紧。”
  “就是。”
  “他不是好心吗?怎不把碗赔给那婆子, 插队的时候不说话,真是慷他人之慨!”
  不该是这般的, 起初搭伴而行时, 他背着凤明,许多人都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问凤明是病了还是中暑了。
  有人拿出藿香正气丸、有人要把车借给景恒、排队领粥时还主动帮景恒照看凤明。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是第三日、还是第四日,当人们身上的干粮吃光后, 还是得知楚乐侯不许他们进城补给后
  人们开始挖野草,啃树皮。
  饥饿让人失去本性与理智, 无从发泄的苦闷积攒, 难言的戾气在人群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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