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10th act-转折
【第十幕】转折
再次走过你 最常去的地方 又一次失望
可能我的心 没法再去流浪
我都明白 也许没结果 请你别怪我
我就是那么 想你
~Beyond《想你》
※ ※ ※ ※ ※
2007年6月的最后一天,我载着暄在热风中飞驰着,屏鹅公路旁是一望无际的海,那带着咸味的蓝,逐渐取代了心中鬱闷的蓝,我将车速往上再催一格,忘情地喊了出来──
「屏东~我终于来找你了!」
上礼拜五,公司响应夏至关灯的活动。
佔地起码几千坪的办公室在广播后的十分鐘,准时于5点46分陷入一片漆黑,但可别天真地以为科技新贵们这样就能够下班,想得美!大家还是摸黑敲着键盘,要嘛准备待会儿跟小夜班交接会议的报告,要嘛紧盯研发部门放出来的hot lot有没有被hold在某个STOCKER里,夏至关灯考验着身为工程师挑灯夜战的本事,Fine~Just a piece of cake,干节能减碳有个屁关係?
听说关灯的时间跟公司上柜的代码有关,还是董仔钦定的,简直有够无聊。唯一真正熄灯走人的只有我一个,倒不是我特别带种,而是不做的最大,今天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接下来的两天再也不必担心值班同仁的电话骚扰,我放宽心情睡到自然醒、泡漫画店补完断层两年的进度、晚上边看职棒转播边喝冰火VODKA的生活既糜烂又奔放,礼拜一到证券行把早先认购、如今刚过闭锁期的股票卖一卖,帐户结清后有个几十万傍身,确保未来几个月不致断炊,就这么又过了两三天,似乎该好好思考人生的下一步…了吗?
该不该跟Pinky、志峰、FuFu那票人一样,趁竹北那边房价还没飆起来前先囤房,未来自住招租两相宜,或者当作投资也不赖?
可是这么一来,将来的人生都被绑在这儿了,要是下一间公司又把我中科、南科的乱扔,甚至派驻海外怎么办?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这也未免…
啊!我想到了。之前念研究所时的博班学长不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合伙开补习班吗?今后朝万人景仰的补教名师养成之路迈进,「钱途」未尝不是一片光明?
又或者……
烦死了──我决定让老是超频的脑袋转速down下来,先放空一阵子不为过吧!
上个月田侨仔房东当我是人肉ATM,想要再次调涨房租,小不啦嘰的套房一个月9张小朋友还不够,硬要把40人名单补满是吧?爆肝攒钱若是为了买药给自己吃还说得过去,奉养这条老血蛭我可不干。赌烂之馀索性退租,距离月底剩没几天,便开始收拾细软。
我把衣服被套拿去巷口的自助洗衣店,却在发呆坐等之馀,无意间在两台烘衣机的夹缝里发现一本「铁道环岛攻略指南」,书况还颇新,介绍全台湾的火车车款、各站特色及琳琅满目的冷知识;随手一翻,里头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註记着各火车站邻近商圈的美食小吃,看来这位铁道迷还兼职美食评论员呢!
我将书插回属于它的扁平空间里,然而,那位仁兄写在最后一页的两句话,却直挺挺地钉进我大脑皱褶深处频频放电──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是啊!下一份工作何时有着落还是未知数,不过可以想见,只要一日不离开园区,在年復一年早出晚归的责任制綑绑下,再美好的旅游计画也只是望梅止渴的空想罢了。
回到金山街住处,打包作业继续。由于当初退伍后就是两卡皮箱过来竹科,整理起来比想像中快很多,傍晚前已全部打点完毕,也是两卡皮箱;看来,两年的园区生活并没有让我的人生有所累积,只多了一台品质坚若磐石的笔电。随即礼成,奏乐。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一开电视就看到纬来的跑马灯通知,职棒赛程因雨延赛,靠!棒球之神是不是歧视我这个待业人士,居然连这点儿慰劳都吝于施捨!算啦~劳动了一整天,早点睡吧。
当天夜里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醒来就忘,真是恼人。我优哉游哉地骑着我的名流在园区里四处乱逛,坦白说,如果不用上班又避开尖峰时段的话,竹科其实是很美的。
我毫无目的地在市区里间晃,想了很多、却也想得很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并不是毫无目的,而是骑过的地方跟记忆底层都曾有过连结,连结的画面里有苦有甜,但角色不是只有我。有道身影或在身边吶喊,或在后座对我耳边款款低语,或是,就坐在对面言笑盈盈…
我企图转移注意力来模糊焦点,谁知当晚棒球之神依旧对我吝嗇,职棒赛程再次因雨延赛,我到室友房里胡乱搜刮了几本安达充的《H2》来充数,但脑海中却持续上演三年前的另一场赛事,在当时看来很在意的比赛过程和结果,现在则一点也不重要了,我在意的其实是陪我一起看球的人。
终于,我不得不走进画面中自己的眼里,让那个影子的脸孔瞬间清晰──对不起,我没有做到,谷暄英,我又想你了。
我打算用最廉价的方式逃避,正准备对冰箱里半箱的海尼根动歪脑筋之际,眼角馀光瞥到吸铁下的那张火车时刻表,于是,大脑皮质某处再度释放出强烈讯号,我则心慌地蒙头就睡;然而,「自助式火车环岛计画」的执行程序已在脑海中啟动,然后修正、驳回、再修正…最后,决行。
隔天一早,我在室友兼同梯的阿宾房门口留下一张纸条,表示我的行李请他代为保管几日,等我回来再找黄光部门那几个同期哥儿们一起去黄金海岸吃活虾,反正他的调职令搞不好下个月就批准了,相聚一刻少一刻(别太想我啊~三八兄弟)。
说走就走。
※ ※ ※ ※ ※
真的是说走就走而毫无计画。除了手机、钱包,我只随便抓了几件换洗衣物丢进帆布袋里就骑车直奔新竹火车站,对了,中途又绕回自助洗衣店「借走」那本攻略,权充此次无脑行动的共犯。
我搭乘復兴号在苗栗下车,出了剪票口后顺便买了份地图徒步而行,前往暄曾任教的学校,当然,我知道暄已经不在那边了,就只是走走看看,想看一下暄待过的地方。路程不远,但有点热,比起上次来热多了,上次啊…回想当时的画面,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而儘量不去想难过的部分。
一个多小时后,我回到车站,跳上一班开往海线的南下电联车,又在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气后,依依不捨地离开沁凉的车厢,走进熟悉的场景里,龙井站到了。
位在台中的母校,是我与暄的初识之处,一趟计程车唤回了所有当初的记忆:曾并肩同行拼命找话题的上坡路、牛舍外充满浪漫「香氛」的大树下、一片绿草如茵中的教堂依旧美得令人心碎、就连图书馆里光禹的《给最初的爱》,那道被轻狂的我留下的淡淡摺痕都还隐约可辨…
第一次相遇的教室座无虚席,台上的讲者生动地翻转听眾的思维,而底下学生个个聚精会神,唯独不见爱打瞌睡的同桌女孩;下课了,学弟妹们各自作鸟兽散,我轻轻地滑进九年前的课桌椅间隙,用背包帮老是迟到的化学系谷同学佔位,一如当年,只是,今天再也不会有人从教室的后门偷偷溜进来了。
我坐在贩卖部外的长椅,品嚐着久违的、价格一去不復返的鲜奶冰淇淋,吹过树梢的风好柔、好静,伴着斜阳馀暉同我说话。这些年来,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到底留下些什么?或者说,想要留下些什么?这道难题很有可能本来就无解,我甚至觉得大多数人一开始就注定徒劳无功。
手机响起,来电显示「博洋课长」,我接了起来。
丁博洋是我个人职涯的第一个主管。想当初退伍前,排副要我跟阿宾两人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学弟陪他去湖口营区出公差,刚巧碰上国防部举办的届退官兵就业说明会,事情办完后,排副特别恩准咱两位「红军」和「黑军」去听听逛逛,还说要是想不开的话也可以勇敢给它「签下去」,阿宾立即「啪」地一声原地立正,装模作样地跟排副耍油条:「上兵战士陈文宾、沐子邑共两员请示入伍。」
「马的少跟我五四三,恁两隻剩没几天,巴不得馒头赶快数完滚回去当死老百姓,来这套~」老仔咕噥着数落我俩的言不由衷,最后撂下一句:「么八洞洞前给我回来,不然发离营通报、送明德班,王八羔子。」
「报告是。」两位上兵战士齐声称是。
政府推动的两兆双星產业政策正夯,我跟阿宾当场投了几份履歷,全都相准了相关企业,退伍令入手后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收到不少邀约面试的电话,那阵子勤跑面试,其中,有一间做DRAM代工的大厂「钱」程似锦,加上用人单位的主管恰好与我大学唸同校而倍感亲切,相谈甚欢下,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了竹科新贵派的一员。
报到当日,在我上铺睡了五百多天的阿宾,竟然也前脚接后脚地跟了过来;而这一晃眼便过了两年,当初同期进来的两百多位新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还在线上的大概屈指可数。
「嘿~消息传过来啦!听说你离职了,真假?」
「係金A啊!」
「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的能耐我很清楚,难得李桑都要升你做组长了,这下不用天天下FAB,熬了两年总算熬出头,你这样很可惜欸!」
「都想过了。现在不走,以后会更难走。」
「工作久了难免会有倦怠,这个我懂…有时候换个环境也好,中科这边刚好有个组长缺,虽然是蚀刻製程,但我想你应该可以很快上手,如何?台中你也不陌生,要不要过来帮我?一句话,年资保留、待遇照旧外加离乡津贴,人资那边我来乔,怎么样?行きましょう。」
久违的结语词牵动了我的嘴角:「学长,这通电话是李桑要你打的对吗?」
「还真的是~人家李桑爱才嘛!不过我也真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喔!」
「爱才?哪个『财』?还有,韩信的下场好像并不值得嚮往哪…」大学长虽是主管,但只大我三岁,平常没甚么架子,所以我们这些老鸟和他也没大没小惯了,加上现在是自由身,谁也管不了我。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博洋课长爽朗的笑声:「子邑,说真的啦,我把话带到,责任已了,你如果想清楚了就好。同事一场,交情还在,有空来台中我们聊聊?」
「好哇~今天如何?」
「今天?你人在哪?」
「我在咱们母校的乳品小栈外面,边吃冰淇淋边和你讲电话,你等一下,来~听听看…」此时教堂的鐘声刚好响起,我将手机高举了一会儿才拿回耳边,就听到大学长兴奋的烟嗓:「…靠!你这老小子真的在台中,你先逛一下,我七点到校门接你。」
「傍晚七点还是明早七点?」
「靠夭~没那么操啦!」
※ ※ ※ ※ ※
「你是想不开还是终于想开了?」我一上车,博洋学长劈头就这么问。
像这种涉及人生哲学的问题,还真不好说;只好边扣安全带边苦笑:「呃…园区的工作虽然pay不错,但…我觉得生活很匱乏。」
前主管微一点头:「嗯~鐘鼎山林,人各有志。我们到底是为生活而工作,还是为工作而生活?这个困扰会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见解不同感受就会不同,确实勉强不来。去哪边吃?今天可没有vendor招待活虾料理喔!」
我想起去年那段疯狂接机、装机,然后一起庆功狂欢的日子,不由得笑了笑,接着还是摇了摇头:「难得回母校一趟,来点轻松的好了…我记得往工业区那边的小门出去,靠近夜市、还不到别墅区那边,以前有间异国料理店,现在还在吗?」
学长摇摇头说:「我刚来中科时还吃过一次,今年元旦值班时再来已经收囉~真可惜!那间的咖哩我超爱。」
结果,我们还是吃了咖哩,在一间叫做「三八先生」的咖哩专卖店,听说开不到三年,味道还不错,但还是比不上记忆中的美味。
饭后,学长把我偷渡回老东家的员工宿舍,我惊讶地发现,被我刻意保留的识别证,竟然还能刷得过门禁,令我俩会心一笑,学长还用天意来揶揄我,问我要不要回锅?我一笑置之。
不知为何,咱这群新贵派们住处的冰箱里肯定都有冰火VODKA,我们边看纬来的棒球转播边畅饮,原本以为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队被痛宰会不忍卒睹,不过呢…其实还好,或许看球最重要的是当下的心情吧!没关係,输了就下一场再讨回来,幸福的球迷永远都有「下一场」,但,陪我看「下一场」的人又会是谁呢?人不同,心境也就不同了。
当晚就在学长房门外的客厅沙发上随便窝一窝,只是心思东游西荡没什么睡意,还留意到博洋课长半夜被PHS手机叫醒两次;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睡眠,这才闭起眼睛开始认真地召唤睡魔。
不知是否生理时鐘使然,我依旧在清晨六点四十分左右自动醒来,此时居然已经看到大学长盥洗完毕准备上工,我跟他道声早安:「怎么那么早?现在去开晨会也太早了吧!」他略带歉意地说:「sorry~研发那边有批trouble lot过炉管后蚀刻那边还没吃,宾妹就把人家做merge放下去了…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
我一听登时失笑:「天~这不是基本concept吗?RD那边铁定跳脚!」
「可不是?还拉INT和YED一起向处长参我一本,现在正要赶过去灭火。没时间送你去车站了,你慢慢来,出去记得帮我锁门,科管局那边有接驳车,抱歉啦!」说完人已走到门口,朝我挥挥手。
「学长,我装的那几台都上线了吧!有乖吗?」我在他转身前倏地对他问了一句。
「那还用说。」
「那…你跟Ryoko也『上线』了吗?」
博洋课长「嘿嘿」乾笑了两声:「机况稳定更新中。公司派我明年Q1去日本受训三个月,我打算把Ryoko抱回台湾,等着瞧吧!到时一定炸你。」
「没问题!我一定到。」我用两个大拇指表达祝福,真的很羡慕。
「倒是你,子邑,你和那位学妹有下文吗?」
这记回马枪杀得我措手不及,只能闷闷地将大拇指改为中指,可惜大学长已转过身去,无福消受我对他的「景仰」之情。
※ ※ ※ ※ ※
到了后里火车站,接驳车司机将前后门打开,我跟着匆匆人群默默下车,靠在站内大厅的墙上翻阅那本攻略指南寻找人生的方向,随后买了张通往斗六的区间车,继续这趟非做不可、却毫无意义的漫游。
或许是晚睡早起的缘故、也或许是电联车上的冷气太舒服,我上车没多久便开始打盹,等到我被剎车摇醒时,看到窗外的月台站牌写着「大林」两字…
「靠!坐过头…了吗?」背包里的指南给了我肯定的答覆。在心底暗骂自己糊涂,错过了曾吃过一次的「西市场邓记肉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还真的就是一期一会。
我在车门闔起的前一瞬间,飞快地跳上月台,沐浴在距离北回归线三十公里的热风中。
大林火车站,我可不是初来乍到。
回想当初入伍,新训中心就在这附近的中坑,一个更加鸟不生蛋的地方;有次跑三千,值星官还曾经这么形容:「…跑啊~给我跑起来啊!受不了想回去找阿嬤喝奶的,就直接给我跑出营区大门没关係,门口卫兵会先让你跑五分鐘再把你一枪『ㄅㄧㄤˋ』在甘蔗田里做肥料,你们知道这边的甘蔗为什么都长那么高吗?笑咧~牙齿白啊…」
经过了这几年,大林火车站外观已有所改变,只是萧条依旧;站外艳阳高照,果然有几位一看就知道是阿兵哥的人来来去去,想起那段甘蔗田的生动论述,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搞的?一间下来,就净想些没啥营养的玩意儿…
「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来这里了呢!」我对着已然陌生的街景喃喃自语着。
大热天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在站外小贩的摊车旁坐下,叫了碗米苔目仙草冰,或许是距离兵营比较近的缘故吧!脑袋开始发懒,此时什么也不想,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可能也是没什么营养的玩意儿…管它的!有冰、有甜、就是有心。坐我旁边的那位阿兵哥心里头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把硬币放在桌上,起身向老闆略为示意,便望回走去。看着「大林车站」这几个字,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来──
「暄当时真的只是陪朋友来恳亲和我巧遇的吗?」
「暄是不是也曾一边看着眼前这个画面、一边想我?」
「暄和她朋友回程时会聊起我吗?她会怎么说呢?」
……
我不知道,这些都不可能问暄,所以我永远永远不会知道;因此,答案也会永远永远介于是和不是、会和不会之间,而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或逃避)是我想要的安于现状吗?这样的若即若离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呢?
我再度踏进下一班南下电联车,让车厢里刻意营造的清凉,将已开始消融的心绪转折再次冷藏。
※ ※ ※ ※ ※
在凉爽的气氛下,心情果然沉淀得快,是该想想今晚何处落脚了。
方才在脑海里把新训中心的点滴转过一遍,此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某位仁兄;我打开手机里的通讯录,很快地找到目标──「郑老闆」,一个有趣的傢伙,依稀记得他是麻豆人,至于为何叫他老闆当然是有典故的,只不过说来话长…几年没联络了,不知最近过得如何?
电话一拨就通,依然是那个讲话有些漏风的可爱嗓音,双方啦咧了几句,郑老闆要我坐到「农田」下车,说完就急匆匆地收了线。
「农田?有这站吗?」我看着车窗外铁道旁的大片农田,心里头犯滴咕;而铁道指南马上就给予指正,原来是「隆田」。
一出剪票口,就看到郑老闆在对我挥手。
「看哪里看哪里…挖底佳啦!干恁娘咧~好久不见。」果然是我那位出口成「脏」的纯朴邻兵。
「拜託,你那个门牙还没补喔?」
「你不觉得…不用开口也能把菸叼住这样子很有特色厚?」他边说边从那个难以忽视的缺口塞了根烟进去,有点含糊地说:「我有听你的喔~现在都嘛一天一根。」说完又拿出一根请我,我如同往常地收进胸前口袋:「菸加一、馒头减一。」想起新训中心时的默契,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他踩了几下,把摩托车发动,我看他没戴安全帽(似乎也不打算让我戴),便跟着跨上了野狼125的后座,还没坐稳,两人一车便在四周都是农田的隆田乡道上飘移着。
「欸欸…邻兵,你抽到陆总勤务兵一定『卯死』,爽籤没错厚?」
这个我一言难尽,随口应了声「还好啦」,反倒想起他当初的志愿,便问道:「那你海巡倍数抽籤抽到没?」
「你拨交以后隔天换我抽…干伊娘咧…拎北跟错队,跟到什么食勤兵,好死不死又抽到了、不去还不行,结果去工兵团炸鱼煮菜做到退伍,干~」他晃过了前面一台龟速的速克达欧巴桑,又接着说:「结果几个学长退伍前喔…说要一起开店,找我去帮忙,也是不去不行…」
刚才那台被超车的速克达又重回领先,郑老闆骂声「干」,再度超过去,继续他个人版的「奋斗专栏」:「…后来学长他们嫌歹赚、就不做了,说是要改行去做汽车美容,把饮食店顶给我…害我被逼着去考那张鸡巴证照…邻兵,都嘛怪你们,新训时就老闆老闆的亏我,今嘛吼~妈的咧,真的当老闆了。」
我用力笑出来,不客气地喊了他好几声「郑老闆」,并且保证要是他想,我可以帮他写下来投稿《吾爱吾家》或是青年日报,帮他赚几支再也用不到的荣誉假;他老兄虽然狂催油门、连声问候了很多人的父母,但听得出来,从那漏风的干骂声中,也流露出一丝得意之情,我由衷地为他感到自豪。
此时,前方道旁一阵又一阵的蒸腾白烟外加香气扑鼻,我才注意到,怎么卖菱角的商家、摊车那么多?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自己真的是「台北俗」孤陋寡闻,在园区关了两年,是真的有所歷练、或是根本让当兵的脑袋在退伍后继续硬化?还真不好说。
「阿你不是大专兵?还研究所毕业咧…这边的特產竟然『莫宰羊』?你看,整片都是啊…」我任由他唱了几句「採红菱」,才问他哪间好吃。
「我店里就有,晚一点弄来吃。啊对…那个日本时代很有名的那个啊…就在附近,我载你去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嘉南大圳」。
看着眼前的大埤塘,想像这浩大的水利工程,即便当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留下来的圳沟水路,却持续灌溉、滋养着后世;不禁想起唸了好几年、却无用武之地的环境工程和生态工法,当初修课的教授讲到嘉南大圳时,曾感慨地阐述自己对八田先生的讚叹:「人啊…总该留下点什么吧!」
回想自己一退伍就随着媒体报导和亲友关切,一窝蜂地挤进园区当新贵派,这条路是对的吗?
──「没有对错,只有适不适合。」博洋课长昨晚的话言犹在耳。
反观人家郑老闆,一样是被生活追着跑,但起码用自己可以主宰的方式过日子啊!这无关教育程度,而是有没有把握每个转折所带来的…怎么说呢?改变的契机──对了,就是改变的契机。
「邻兵,走了啦!」野狼125再度冒出蒸腾的白烟呼啸前行。
当晚,「头家麵饭小馆」提早打烊,我和郑老闆在铁捲门里边嗑菱角边看棒球赛。
「『必鲁』在冰箱,自己拿啊…干!又被安打,还不换喔?鸡掰咧…」郑老闆端了盘咸蛋苦瓜出来,刚好看到兄弟被打穿二游防线的瞬间,于是便开譙了。
由于落后比数开始拉大,连两晚被血洗的结果,让我的注意力逐渐从电视移向餐桌,好样的──塔香茄子、蚵仔酥、三杯中卷、糖醋排骨、炒水莲、过鱼汤,每道都是诚意满满的同袍情。
郑老闆犹原是「罗汉脚」一个,租屋处在学甲那边,只有三坪左右,这下连想继续当「邻兵」都没辙了;然而,他不知从哪生出一张躺椅,说是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在他店里窝一晚,像这种一期一会,我欣然接受。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了嘉南大圳。严格来说,是梦到它的声音,那是初次放流前,堰门随着水闸缓缓转动而开啟,即将倾注一切的嘎嘎声响…
「嘎嘎嘎…」一阵铁捲门的声音把我吵醒。
「部队起床~~」郑老闆还刻意拉长了尾音。
一看錶,才刚五点,我一边赖床、一边含糊不清地继续跟他混:「我还两两互助摺豆腐干和蚊帐咧~那么早干嘛?」
「歹势啊…邻兵,我要去批货,顺便载你去车站,今天假日、搁係十六,太晚去就只剩残花败柳了,你车上慢慢补眠啦!」
夏至时分,天才刚亮,四周都是农田的隆田乡道旁已是热闹滚滚,忙着农事的人们可没有贪睡的权利;到了车站,接过郑老闆递来的伴手礼和满腔好意向他道别,我跳过台南、直接买票买到屏东。
※ ※ ※ ※ ※
嘉南平原的景色随着铁道一路延伸而变换,田间的圳沟渠道错综往復、密密麻麻,像散入四肢百骸的微血管,替土地挹注不可或缺的生命力,让荒地变沃土。而源头~那源头啊…
就在思绪无边无际地驰骋期间,已将好友方才相赠的菱角吃完了,虽是昨晚吃剩后冷藏的残羹,但在燠热的六月天,冰冰凉凉地品尝曾有过的欢笑馀韵也别有一番滋味。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了,心思放空之馀,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在多年前的这一天,和暄在女生宿舍附近巧遇,虽是匆匆一眼,却从此杳无音讯,即便几年后偶然重逢,但还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是个幼稚鬼,曾不只一次懊恼地对着校园里的教堂鐘声发誓,总有一天要去屏东找暄。
──看来,总有一天就是今天哪!
到屏东车站时,从广播得知现在是8点34分,南台湾的骄阳已烤得我有些晕头转向,以至于错把后站当前站,只好再由地下道走回,看到两边墙上多处被人写下「把图还来」的字样,似乎是原本放着画作的地方被雅贼光顾了,世上真是无奇不有;话说回来,不是也有人好好地把工作辞了,大老远从台湾头跑到台湾尾却不知所谓何来吗?
我挨着前站大厅长椅坐下,仔细想想自己行为上的不合逻辑,以及心态上的不明所以,接下来呢?找暄…吗?然后咧?
我发呆了片刻,甩甩头看能否将烦恼甩开…当然没用!不管了──谷暄英,我想你。就这样。
我用极大的勇气,按动手机里代表暄的热线号码「*1」,紧张感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就被其他情绪取代,我听到了令空气都为之凝结的冰冷语音──
「您拨的电话是空号。」
悵然若失的我,抢在自己自怨自艾前,用更大的勇气摁下一组08开头的号码,那是我从未打过的电话,是多年前求学时,从一位来环工修辅系的化学系同学通讯录中抄来的,靠着刈包加黑肉圆才愿意让我瞄上一眼,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派上用场。
在一阵令人焦躁地嘟嘟响铃后──
「喂~」接话的是男声。
「呃…喂~嗯…请…请问是谷公馆吗?」我一时有点结巴,当下只觉得文诌诌的语法好不习惯。
「不是耶。」对方顿了一下,半真半假、有点搞笑地又接着说:「我姓谷没错,不过不叫谷公馆。请问找我哥还是我姊?」
「嗯…应该是令姊吧!」
「应该?」
「呃…对。我找谷暄英。」
「真可惜,那隻蝎子不在,只有她的双子弟弟在。」
「喔~」
「很失望吗?」
「有点。不过还好你在。」
「蛤?」
「因为你有可能告诉我你姊在哪、或大概几点回来。」
「为什么我会告诉你呢?陌生人。」
「人活着总是要怀抱希望嘛!祝本月寿星生日快乐。」
「OK~陌生人,你替自己赢得一次机会。要不要试着逗我笑?」
「没问题。趣味故事一则:话说从前从前,有一群太监…」我停顿了。
「然后?」
「没有然后,因为下面没有了。」
轮到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万试万灵地、传来有些白烂的笑声,暄的搞笑弟弟要求加码演出。
「没问题。为本月寿星奉上腥风血雨、惊心动魄且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超短篇武侠小说如下──『牛鼻子老道,敢跟贫尼抢圣僧!』全文就这么一句。」
白烂又开朗的笑声再次传来:「我姊在车城闭关啦…新的手机号码告诉你我会被宰掉,你手边有纸笔吗?」
我一时找不到纸笔,但对于跟暄有关的事,我很有把握,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于是硬是将那个地址背了下来,以及另一组08开头的号码。
「这种事告诉陌生人没关係吗?」
「会打这支电话,代表你跟我姊一定认识颇久,但应该好一段时间没联络了,最近她低气压,你那么会逗人笑,让她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再说,如果你是不速之客,我保证那隻蝎子会让你再也不敢找她。」
虽然电话那头看不见,我还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跟他道声谢谢后便结束了通话。
要去吗?
想起上次苗栗一聚,分开时双方多少说得有些决绝,不禁也开始犹豫,去了又如何?暄也不一定会想见我,但…都跑那么远了,现在才打退堂鼓会不会太…正当我举棋不定的当下,铁道之神给了指示。
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吃惊的同时,手中那本铁道指南没拿稳,一不小心掉在地上,面前有位高大的站务人员边跟我道歉、边弯下腰捡起后递了过来:「不好意思,先生,你是外地来旅游的铁道迷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北上还是南下?」
我这个「台北俗」对浊水溪以南的地理位置认知相当有限,只好直接问铁道员:「车城在哪?」
「那你要南下,不过抱歉…刚刚调度站传来,林边附近的轨道有些问题,何时恢復通车目前还不确定,我们有安排接驳车到枋寮,要等通车还是搭接驳车再转乘,你考虑看看。」
这个天啟无疑给了我知难而退的合理藉口,正当我打算把那本指南放入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之际,恰好瞥见被右手小指卡住的那一页上灼热地写着──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是啊。都跑那么远了,又何妨再多坚持一下?因此,我现在需要攻略的不是铁道、而是公路。我将好伙伴放入背包,买了份屏东地图,从客运总站旁的机车出租店牵了一台刚新款上市没多久的劲风光,继续这趟旅程──南下,儘管我不知道路。
※ ※ ※ ※ ※
刚到竹科工作时曾经有次週末跟阿宾两人很疯狂地从园区直接骑回台北,只觉得骑了天长地久,事后腰酸背痛、相互埋怨,以至于下不为例;然而,今天却觉得骑到天荒地老也没关係,屏东到车城其实没有比例尺标示的那么远,还不到中午,我就离开省道,转往通向四重溪温泉的產业道路。
我按图索驥地来到一幢两层楼的平房前将车停妥后熄火,趁着心头那股衝动尚未退却,把不久前刚得知的那组数字按完;当嘟嘟声响起,我不确定当下自己是希望电话被接通比较好,还是就这么「嘟嘟嘟」地响下去比较好?
「喂~」一个女声在响到第十声时将恼人的嘟嘟声终结。是暄。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先深呼吸。
暄又喂了一声,停了停才道:「麦找虾郎?」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台语。」我的声音完全违反这里的天气,听起来有点抖。
电话线的另一端停顿了三秒鐘,才传来有些迟疑的嗓音:「你是…子邑?」
「是我。」
暄又静默了好一会儿。
「我爸不可能。是我妈还是我弟?」
「怎不怀疑令兄?」
「他口风比较紧,是我弟告诉你的对吧?他怎么说?」
「他说『那隻蝎子正在低气压』,希望我逗你笑,还有,令弟提醒我皮要绷紧点。」
「的确是。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
「对不起。」
「我现在确实有点小生气。要不是我叔公在房里,当着你的面我可能会说得更…」
「我知道。对不起。」
「输家才说那三个字,别一直说。」
「没关係。对不起。」
暄停了停,过一会儿才又开口:「你怎么了?工作还顺利吗?」
「上礼拜辞了。你教师甄试准备得如何?」
「……」
「暄英,我明白,现在的你最需要的是安静和专注;考得好,我为你高兴,考差了,我为你难过。打这通电话只是想告诉你,祝你一切顺利,加油。」
我说完便打算结束通话,就在我准备推回手机滑盖时,又听到暄的声音:「…落榜好几间了,教甄真的很难考,我真的很累…」
「我可以体会那种一考再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心情,不过日子越是难捱,便越是需要笑一笑…」
「说别人简单,自己面对才难。你会离职一定也做得不开心,我就不信你笑得出来。」
「暄英,我前天搭计程车被司机强迫听了半小时的《心海罗盘》,里面有一句『境随心转、相由心生』…」
「我已经念了一整个早上的书,如果你千方百计打了这支电话只是要对我传教…你会失望,还会后悔。」
「当然不是。只是想告诉你,我也觉得那是空话,但你如果可以推开窗户瞧一瞧湛蓝天空、吹吹温暖海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我相信心情一定会好上一些。」
「难说喔~今天这边刚好乌云密布、雷雨交加…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子邑,你…该不会……」
我突然觉得身体里主宰情绪开关的保险丝被南台湾的艳阳熔断,鬱闷的心结随着笑声迎刃而解;我在静謐的乡间道旁「哈哈哈哈」大声地给它笑出来,风光如此明媚,真的不笑不行。
※ ※ ※ ※ ※
暄让我等她十分鐘。
实际上我则等了快二十分鐘,但也许没那么久;当暄推开平房的一楼大门,隔着马路与我相望时,嘴角虽只稍稍一抿,但终究是笑了。
许久未见,暄原是穠纤合度的身形略显消瘦,她走到我面前,看向我的神情像是有些生气,我虽不到「皮皮挫」的程度,但已经马上体会到方才自己说的「悬在半空中的心情」。
「没想到你…算了,你对不起都说三次了。走吧!去吃爱玉冰。我请客。」说完就跳上机车后座;左转、右转、再右转…没几分鐘,我们就坐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里吃着透心凉的屏东烧冷冰。
「你怎么来了?」我吃下第一口又酸又甜的柠檬爱玉后,暄眨着明媚的阳光问我。
我便把脑袋有洞才想得出来的三天两夜之旅跟暄提了一遍,讲到当初跟「郑老闆」成为邻兵的趣事时,暄终于笑出声来。
青黄掺半的冰品美味极了,令人齿颊留香、火气全消,以至于暄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时,竟答非所问地说:「恆春吧!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不如到更南边一点的地方瞧瞧。你呢?一起兜兜风还是回去K书?」暄用手将答案指了出来。
──继续南下,儘管我依旧不知道路,但我载着知道的人。
※ ※ ※ ※ ※
我们先到「四学士牛肉麵」打打牙祭,再去附近的海生馆逛逛,然后便继续往南,朝恆春前进。
恆春老街人不算多,但到处都是手工艺品专卖店,各式创意小物令人目不暇给,我跟暄随意赏玩,倒也轻松自在。
路旁一个突兀的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了身旁这位在地人:「什么是绿豆蒜?」
「要吃吃看吗?」
「蛤?可以吃?」
暄一招手,跟摊车老闆点了两碗,我们便在遮阳棚底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个名称看起来很可疑的「绿豆蒜」原来是把绿豆去壳后熬煮,由于外形像是被拍烂的蒜泥,故以此为名;口感独特却难以形容,滋味和方才的柠檬爱玉各有千秋。
堪堪吃完,有位小学生拿着一篮工艺品向我兜售,大概是附近店家的小孩吧!商二代很懂得做生意噢,一句「大葛格~买一个送给这位漂亮姊姊好不好嘛?」令暄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中一个咖啡色靴子造型的钥匙圈,用高于心目中价位快两倍的钱买下它,让鬼灵精的商二代本日业配的quota达标,瞧他欢天喜地蹦跳而去。
「谢谢漂亮姊姊今天没有太生气、还请我吃冰,请笑纳。」
「为什么挑这个?而且还只有单脚。」
「因为你就快要考上正式教师了,真的只差临门『一脚』而已,加油!暄英,你一定可以的。」
「先谢谢你的祝福了,也希望你下一份工作顺事顺心。」
「其实…」
「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在教室见到你,那个时候你就穿着一双和这几乎一模一样的靴子。」
暄目光一转:「对耶~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双我超喜欢的,后来转到成大时,搬家公司不知怎么搞的弄丢一隻,室友也说没掉在母校宿舍,有够不甘心,当时还想扣对方钱呢!」
「别气别气…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我下意识地朝暄手中尺码小上好几号的代替品比了一下。
暄又看了「小」靴子一眼,突然「咦」了一声:「你看!这是左脚,和我从前掉的是同一隻!真被你找回来了。」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既然到了恆春,乾脆就到最南端的鹅鑾鼻吧──我决定再往南,暄也决定今天放松一天。
由于暄推开了我递过去的安全帽,索性我也不戴了,两人任由六月的南风把三千烦恼丝吹得恣意飘扬。我对着不远处即将远行的船帆石,将车速往上再催一格,忘情地喊了出来──
「屏东~我终于来找你了!」
「沐子邑,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坐在后座的暄在咻咻风声中也把话音提高。
「对~怕你念书念昏头,就是要吓你,不然下次换我让你吓。」
我们在灯塔的阴影处看海,想着生活中各自遭逢的困顿和心事,人生自然不会平静无波,总有转折,而在转折处确实需要灯塔。
「子邑,加油。」
「你也是。」
「子邑…」
「怎么了?」
「回程让我搭个便车吧!这阵子只顾着拚教甄,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回家了,有点小思念。」
※ ※ ※ ※ ※
傍晚时分,我目送暄的背影消失在屏东市区的某条街口,暄在临走前告诉我一组09开头的十位数字,我不需要纸笔也可以记一辈子。
我在屏东车站再度遇见那位高大的铁道员,他还记得我,并且告诉我轨道问题都已排除,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皆全线顺畅、一切正常。
「我要回台北。」
「你想看台湾海峡还是太平洋?」
我选择比较大、而且大很多的那个,铁道员请同事帮我打了一张东部干线平快车的票,建议我可以在汉本下车,隔天可以看到全北半球最美的日出。
这位铁道员不只热心、还很健谈,他透漏前阵子有剧组在那边拍电影,露脸的站务人员是他后辈,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稍微挪一下凑合着过夜不成问题。我接受了。
人生有好有坏、福祸相倚,途中老哥来了通电话,说是老爸在健检后依照医嘱,得住院做进一步检查,要我回去关心一下;即便待在汉本的时间比预料中短,但我的确见识到全北半球最美的日出,太平洋上的万道霞光将我脑海深处的倒伏堰彻底放流,下一份工作在哪依然没有头绪,但我知道今后住处的冰箱里绝对不会再有冰火VOD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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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一段南国仲夏 缝入你的发香
是风的曲线起伏
在迟来的六月里盪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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