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君泽拿亲兵带回来的画像跟闻拾山比了比,年纪是能勉强凑上,但闻拾山看人的眼神太纯粹了,少了那么一些文官的精明。军师给他画了一点细纹,又亲自指点了一番,君泽再看时,倒真像那么回事了——
反正糊弄那些没见过薛大人的蛮人足够了。
临行前,君泽将那一摞战事安排都托付给了李将军。
李将军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对沈大帅忠心不二,只要是定下的事,就不会再追问,一丝不苟地执行军令。
北风卷起出行队伍的旗帜时,远在京城的兵部尚书江大人从清梦中惊醒。
他收到了一封私信,送信人隐秘,不能外传,家丁只好在这时叫醒他。
江大人打开一看,先看到了薛彦良的落款。待看完内容,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这沈大帅,简直就是阎王派来索他命的!
于是兵部尚书清早纵马闯进了户部尚书齐大人家大门,将人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齐大人暗骂了他一百遍,头重脚轻地听他叨叨了半晌,终于听了个囫囵。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不成,朝廷已经在往赔款做准备了,这时候你找我要军备,皇上知道了,你我拿什么说辞去?”
江大人恨不得把密信拍他脑门上:“我的齐大人,你还愁说辞呢,沈将军的意思你看不明白?他这是铁了心要打,要是军备跟不上,北防线就完了!到时候蛮人打进来,你是担心蛮子的刀,还是皇上的怪罪?”
他说着冷静了些许,开始跟他讲道理:“况且,真到了那时,议和派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把锅甩在你户部身上呢。也不用你现在就拨,只要把东西都准备上,前线一有消息立刻送出去,这不算违命吧?”
齐大人细细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便一咬牙,道:“行,就按你说的。”
第96章 入敌营
九月初九,巴林部的营地头一回以迎的方式进了汉人。
旌旗飘扬,卫兵夹道,年轻的首领忽德图亲自来迎接。乍看一派和谐敦睦,好似和谈已尘埃落定。
然而一进帐,那双慈眉善目立刻寒光毕现。周国北防统帅沈君泽,连同和谈使“薛彦良”一起,被秘密关进了营地深处的一座帐篷里。
营帐中架了一座简易牢笼,三四名蛮兵轮番看守。
“薛彦良”戴着镣铐,在蛮兵落锁时哆嗦了一下,跌坐在地。蛮兵轻蔑地哼了一声,不愿再多看这些胆小如鼠的周人几眼,提了一下身后的弯刀刀柄,转身出了营帐,守在门口。
薛大人又装模作样号哭了几声,见门外没了反应,才慢慢收声。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表情便从如丧考妣,切换到了悠然自得,变回了北防小将闻拾山,把君泽身后的两个亲兵看得一愣一愣的。
闻拾山硌着镣铐,艰难在袖子里摸索着,半晌,竟然摸出一支茱萸来,口中低声吟着:“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倘若面前有只酒杯,再有双筷子,想必已经敲上了。
亲兵眼睛瞪得更大了。
君泽道:“世子演得出神入化,连我都差点以为你就是薛彦良了。”
明明几日前在北防军营里,还是一副直愣愣的模样,真见了蛮子,反倒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闻拾山笑道:“忽德图翻脸的时候,大帅那气急的模样才真教我瞠目结舌。”
他见惯了沈大将军稳如泰山的样子,没想到演起戏来比京中的戏班还要不遑多让。
亲兵看着他手里的茱萸:“世子是在想老侯爷么?”
“不完全是,有一点吧——”闻拾山顿了顿道,“诸位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用喊我世子,拾山表字诵义,诸位叫我诵义便好。”
“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是为游侠,”君泽琢磨了一会儿,“寻常世家都希望子孙入仕,平步青云,侯爷却望你重拾山河,或是一生游侠?”
闻拾山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是啊,小时候我不懂,总羡慕旁的人,叫什么卓啊良的,他还逼着我习武。现在倒是渐渐明白了。”他说着把那支已经快要焉掉的茱萸重新收起。“他是想告诉我,大周如今已不是文臣可救的了。”
君泽沉默片刻道:“侯爷深远。”
几人没再多闲聊。他们在这里最大的任务便是等,等突袭部队抵达。在此期间,须得要紧密观察蛮军的情况,以便找寻最佳时机突围。
忽德图控制他们的法子也很简单,每天只给一点吃食,能吊着命,不至于饿死,除了被逼着写伪报平安的信件,没力气再搞其他花样。
闻拾山提着虚弱的嗓音骂:“蛮子卑鄙!还好鄙人没少挨饿……嘶,原来老爷子罚我挨饿也是未雨绸缪。”
他忍不住掀开一只眼皮去看君泽,人正在闭目养神,还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只在蛮兵进来时装得虚弱。
“我说大帅啊,你是不是铁做的?”
“少骂两句,省省力气,”君泽说着转过身对他们几人道,“过来,教你们个法子。”
他按了几处穴位,辅以特殊的呼吸之法,经脉之间暖了起来,果真让人不那么饿得难受了。
这下连亲兵都惊奇了:“大帅真是什么都懂啊。”
这其实是凡人修道的辟谷之法的一种,但君泽不便多说,只道:“见过的多了罢了。”
闻拾山没插嘴,他嘴上不敢说,心底却是对沈将军的事如数家珍。他知道这人少时曾游历大江南北,亲眼见过纷杂世事,苦难安乐,还说过:愿守一家一国,不求闻达诸侯,但求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他所有的镇定自若,都来自于这一句“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