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江宜跟她并排坐在后座,缩着双肩,看起来很紧张,阳光照在他憔悴的脸上,像一件艺术品外面粉刷了一层白石灰。
车在立交大桥飞速穿梭,赶在陈熠池登机前的半个小时赶到。
舒青然说:“我说过会来送他,他一定会出现的。”
江宜抬头,无措地看了舒青然一眼,把手中呵护的栀子花递给她。
江宜远远地跟在舒青然身后,陈熠池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美式短袖和黑色休闲长裤,他没有拿什么行礼,单手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向舒青然点了点头。
他一点没有变,还是那样的帅气张扬肆意,是人群中一眼望去最亮眼的存在,他跟自己完全不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江宜有些庆幸自己的选择了。
突然一声轿车刺耳的鸣笛声从他身后响起,江宜吓了一个趔趄,转身见司机探出头咒骂道:“傻逼,在路口堵着干什么,没看见后面的车都挤在一起了!麻烦滚开可以吗?”
江宜不敢生事,只能低头说着抱歉,往一旁躲。
车主没等他走开,便一脚踩上油门,车门擦着他几毫米的距离冲过去,江宜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跌坐在石墩后面。
他两条腿软绵绵的抖得厉害,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他接着石墩的遮掩,悄悄的抬眸,看到的只有陈熠池的背影,他手里拿着那支盛开的白色栀子花,最后那抹背影消失在了机场入口的大门。
江宜的胸口忽得就空了一块,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却怎么缺填不满空缺,他最喜欢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酸疼。
他仰头看天空,边缘的黑色不断侵蚀着他的视野。
他还记得,这个机场不远处有一片海,十七岁那年,他跟少爷一起去看海,那时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雪,雪铺满了整片海滩,海浪翻涌时,拍打起来的不知是白色的浪花还是漫天细雪。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本想许愿每一年冬天他都能跟他的爱人去海边看雪,如果可以,他们在海边买一个房子,养一只拉布拉多或者边牧,闲时在沙滩上散散步,未来某一天他们或许还会领养一个孩子,他的爱人会带那个孩子到海里游泳,而他会在岸上给他们拍照,那该有多么幸福。
而今情意覆之流沙,年月淡如烟霞。他只能许愿,他高空万里的爱人能平安降落,在异国他乡喜乐无忧。
江宜听说过得癌症的人经常会疼得生不如死,但是他不知道,原来治疗癌症的过程,疼痛更甚。
化疗带给他的痛苦远远超过癌细胞带给他的痛苦,他身体的每一寸,从里到外,像泡沫一样,一刮就碎掉了,严重的时候他不敢吃东西也不敢喝水,嗓子里似有刀片,刮着他喉咙的血肉。
那种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可是比疼痛让他更加恐惧的是他醒来找不到陈熠池的那件校服,夜里他只有抱着陈熠池的校服才能勉强合眼,校服上的味道虽早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但校服贴着的地方江宜却觉得很暖和,他可以幻想着陈熠池抱着他的样子。
他经常陷入这样的幻想,有时候发着呆就不自觉的会去想,他甚至以为自己精神出现了问题,网上有人说这种现象是在做白日梦。
江宜觉得有点好笑,这怎么不算是白日做梦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熬了两年,又是一年寒冬,他去银行取钱,卡里的钱已经见底了,他穿着薄款的羽绒服,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漫无目的地走在榕城清冷的街头。
他不知道这样过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或许这些钱用在其他地方比如捐给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比用在自己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上更有意义的多。
身后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江宜下意识的往旁边靠,突然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江宜惊了惊,转屏住呼吸,看着驾驶室的车门从里面打开,车里钻出一个穿着棕色皮袄、带着黑色针织帽的男人,男人身材清瘦,头发发尾很长,留到了肩头。
他看见江宜,便笑了起来,像多年未见的好友,按捺不住相见的喜悦,他迈开长腿向江宜走过来。
江宜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待男人靠得更近,他看清楚了男人的脸,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他震惊地站在原地,试探着喊了声:“苏以和?”
男人笑出声来,伸手到江宜面前:“你终于猜对了,别来无恙,江宜。”
江宜低头看着苏以和向他伸出来的手,勾起嘴角,伸手轻轻握住:“别来无恙。你……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苏以和:“我在你身后跟了你很长时间,你都没发现?”
江宜摇了摇头,他现在很少去关注外界的事情,他几乎屏蔽了所有与外界的交流,将自己困于一方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
“以和,你现在……”江宜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车,是一辆崭新的黑色suv,他不认识车型,但车标他在陈家司机的车钥匙上见过,反正很贵,是他无法想象的豪车。
苏以和隔着帽子挠了挠头发:“我在外省做了点小生意,近几年政策倾斜,误打误撞公司收益水涨船高,今年我赚够了钱,打算回来发展了,第一件事就是想见见你。”
“见我?”江宜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迄今为止除了舒青然和程炎,再没跟其他人打过交道,舒青然在首都,很久不见一次面,程炎去了外地的大学,也只有寒暑假才能见一次面。很少有人会相见他一面,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活着,而且活在一丝丝线上,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下面就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