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对了,棺里还有“追月”玉佩。
祝时元一阵恍然,一阵惶惑。他恍然自己似乎窥探到了四、五百年前的真实一角,但又惶惑——那开棺拿了玉佩的盗墓贼难道真的撞见鬼了?
匆匆把自己的发现记录在案,祝时元飞奔下楼,准备再回文野村,好好把那墓室和棺材研究一番。
可正当下楼时,方才开他玩笑的师姐忽然叫住了他。
“小祝,你看本地头条了吗?”师姐问道。
作为研究所里的透明人,祝时元性格忸怩懦弱,办事糊涂,向来不讨人喜欢,很少和自己主动说话的师姐忽然叫住了他,这让祝时元有些受宠若惊。
“什么头条?”他赶紧问道。
师姐笑着晃了晃手机:“就是你们文野m1、m2的新闻,说是有个去小西江采风的美术生,在山里面撞了鬼。媒体闻风而动,立刻发现周边有两处古墓正在发掘,而且,其中有座墓里放的还是空棺。”
“什么样的鬼?”祝时元下意识问道。
师姐捂着嘴一笑,对祝时元这副神情乐不可支。
旁边有其他人叫道:“就是你这个衰鬼!”
祝时元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又被人嘲弄了。但他此时没空思虑其他,脑子里只一门心思地认定了那棺材里躺的绝对是秋泓,因此也顾不得这帮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只问同门借了车钥匙,一踩油门就往城外去。
文野村位于梁州东北角,正坐落在始固山的阴面。相较于前山的“龙兴之地”,这里从没发掘出过什么大墓。
但阳面就不一样了,昭王坟、长亭兴墓、齐烈帝陵等成千上万个大墓挨个排列,让每一个登顶始固山的人都有资格笑称,自己的脚底下踩着成千上万位王侯将相。
天色已晚,祝时元开车路过跨江大桥,从匝道拐入盘山公路,进而一头扎进崇山峻岭中。
暮秋冬初薄雾弥漫,温度降下后,山间盈荡起层层如细纱般的青烟。祝时元驾龄不长,遇到这种路况,总是心里发怵。
他减慢速度,打亮雾灯,在崎岖盘绕的公路上徐徐行驶。
不知为何,今日天气预报明明没雨,此时却又下起了蒙蒙小雨。水滴如断线珠子般砸在前挡风玻璃上,落下道道模糊的渍迹。
滋滋,滋——
方才还讲着晚间新闻的车载广播忽然断了线,只留下刺耳的电流声和雨夜交相辉映。
祝时元突然开始害怕了。
他慢慢地松开油门,准备在前方岔口掉头。既然有“鬼”,那今夜就算了吧。
可正是这掉头的时候,祝时元还未来得及转动方向盘,就透过那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望见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
这道身影穿着红袍,高高瘦瘦,和那盗墓贼口中的“鬼”一模一样。
霎时间,祝时元屏住了呼吸,他猛地踩下刹车制动。然而,那立在车前的“人”却在这时转了身。
咚!一声闷响,身穿红袍的身影随之倒地。
雨刮器刷刷轻摆,林木时不时应风而动,山间有候鸟起起落落,安静与嘈杂并存之间,一片树叶落在了引擎盖上。
祝时元浑身僵硬发凉,心脏提到喉头,一茬接一茬的冷汗顺着额角淌下,他那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住颤抖着,极度的恐惧在瞬间将他淹没。
——祝时元并不能说清,这种恐惧到底是来源于撞了“鬼”,还是来源于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攒够下车的力气。
忘记了打伞,被细雨浇了满头的祝时元终于挪着步子,走到了车前。
两束车前灯映着虚无的黑暗,在这昏黄的光线之间,伏着一个“人”——祝时元姑且把他当做是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红袍,腰间虚束一条玉带,袍角沾着湿漉漉的泥土和石屑,但仔细看去,仍旧可见胸背上的坐蟒彩织。
“你,你是……”祝时元脚步一顿。
这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
他长得很漂亮,秀丽的眉目间又带有几分英气,一双凤目沉静清正,哪怕是形容狼狈,也能看出气质中的矜贵和庄毅来。
祝时元一窒,竟看得发了痴,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
雨下得更急了,打得林叶沙沙轻响。
雨水顺着那人苍白的脸颊滑下,落在了他怀中抱着的一柄宝剑上。宝剑剑鞘花纹俊逸,剑柄上书“染春”二字。
祝时元脑中一嗡,虹膜缩如针尖,黑雾在眼中疾速扩散。
他虽不知那柄史料记载中说由燕宁总兵陆渐春亲手赠给秋泓的宝剑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他却读过陆渐春的诗:
“来年剑定怒河谷,霞照兵戈尽染春。”
此诗写于明熹元年,当时的陆渐春还不是燕宁总兵,只是长亭指挥佥事,但因祝氏南逃,北地沦陷,文官武将悉数投降北牧,陆渐春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小指挥佥事因而得到了重用。
在当时,“来年剑定怒河谷”这句不算诗海绝笔的呐喊,成了南朝口口相传的名篇。
而那柄被带入墓中的宝剑,也是因陆渐春得彼时只是王府长史的秋泓赏识,所以相赠。
如今,这把传说中的剑出现在了祝时元面前,叫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微儿?”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祝时元一诧:“你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