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了不知多久,墓室里的手电筒忽然闪烁了几下,惊得刚缓过神的秋泓往后一缩。他仔细观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扶着棺椁探出身,拿起了那柄散发着幽蓝色光的神奇“火折子”。
这“火折子”摸起来冰冰凉凉,把柄上还有几个小小的凸起,材质很奇怪,秋泓从未见过。
他眨了眨眼睛,举着“火折子”照向四周,只见墓穴左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孔洞,能容一人通过。但墓室墙壁陡峭,洞口泥土湿滑。秋泓上辈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辈子自然也没什么飞檐走壁的本事。
等他抱着剑从盗洞中钻出时,一双手掌已被石砾磨得掉了层皮,十指指甲崩裂出血,红衣蟒袍被砖缝刮得稀烂,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了一半。
秋相大人上辈子一世风光无限,哪里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他伏在地上,咳喘了半天,被冷风一吹,顿时浑身打颤,双腿发软。
秋泓记得,自己死前病了太久,从天极十五年的夏天一直到天极十六年的初冬,才堪堪咽下那口不甘心的气。
十六年夏秋时,他已没有精力再管朝堂政事,整日睡睡醒醒,大多数时候,连汤药都灌不进去。尽管如此,那时依旧有流水般的奏疏送到他府上,天极皇帝的大事小情依旧会挨个过问他。昏沉中的秋泓无数次被从宫里来的中贵人叫醒,询问国策诸事,以便奏对祝微。
那时,偶有清醒的秋泓会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人既然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再醒来呢?
难道,是老天垂怜,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秋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右手食指指腹以及无名指和中指之间有着很明显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但是这茧子却不算厚,只有薄薄一层。无名指指骨也没有因长期操劳而变形严重,只有一个小小的疤痕,那是他随祝颛南下逃亡时,由箭矢所伤。
秋泓一愣,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眼角未有细纹,颧骨上的皮肉尚未松弛,下巴也没有胡须。
这难道……是四十岁之前的自己?
秋泓愕然想道。
文野村的田埂上空空荡荡,夜风拂过,扎在最中央的稻草人带着一身落拓的破布条随之轻轻摇摆。
月朗星疏,冬晴景明。
秋泓走到田下溪边,俯身看向了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个眉目秀美、五官清正的男人,约莫也就三十出头,脸上挂着一道浅浅的血檩子,身上穿着一条沾满了泥灰的红袍。
这不是他秋泓又是谁?
“你是什么人!”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秋泓回头,就见一个扛着画架,鼻梁上戴着一副“叆叇”的年轻人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
“在下是……”秋泓偏了偏头,看着这年轻人慢慢皱起了眉。
他意识到,不光那村子里的房屋看起来很奇怪,自己醒来后见到的人也很奇怪。他们的头发剪得很短,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短,口音蹩脚得很,听起来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秋泓蓦地一凛,他失神问道:“我大昇……是亡了吗?”
“什么?”抱着画架的年轻人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回答,“昇朝四百多年前就亡了,你是什么人?在发什么神经?”
秋泓张了张嘴,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惊得一阵恍惚。
对面的年轻人缓缓觉出了不对劲,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秋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玉带,又看了看一直抱在怀里的染春剑,“我也不知,我是从哪里来的。”
那年轻人后退时被脚下的排水管道绊了一跤,在听到秋泓的话后,他忙不迭地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很快,警笛声传来,沉睡中的文野村被惊醒,渐渐地,薄雾散去,天要亮了。
哗啦!陆峻英拉开窗帘,把床上沉沉睡着的人惊醒了。
秋泓猛地坐起身,却又因头晕,软软地向后倒去。
陆峻英一把撑住了他。
秋泓身上破破烂烂的红衣蟒袍已换成了一件宽大的衬衫,原本沾着泥土和雨水的头发也在不知何时被人洗得干干净净,细细闻去,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秋泓在始固山上如鬼魂般游荡了一天,大雨浇得他浑身透湿,头脑发昏。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秋泓只记得自己似乎遇到了祝微。
可是此时,出现在身边的却不是他。
——当然,怎么可能是他,祝微也是个四百年前的死人。
秋泓打量着这个装潢古怪的房间,略有些狐疑和戒备地看向身边那人。
“这里是酒店,也就是客栈。”陆峻英说道。
这是一个个子很高、宽肩长腿的男人。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的眼神间略有些沧桑,但这抹沧桑却不能掩盖住原本那俊朗帅气的剑眉星目。
有些眼熟,秋泓没由来地想道。
他前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凡读过的书、见过的人、经手过的事从未有任何遗失,但眼前这人他很清楚自己分明不曾见过,却偏偏给他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我叫陆峻英。”似曾相识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秋泓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面前这人看上去有些紧张,可他又偏偏想端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来,以至于叫人瞧着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