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泓笑了笑:“李庶常才是,我比他大了一个月。”
  沈惇哼道:“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当是高修,登科时年仅十五。”
  “我自然不如高修聪慧。”秋泓恭顺地说。
  沈惇冷笑:“在这京城里行事,也不是什么人都要恭维一番的,你在我面前说高修聪慧,不是打我老子的脸吗?”
  沈惇的父亲沈会和高修同年登科,因得罪了当时的权相高楹,而被外放出京,迄今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
  胡世玉、郑秋良等人“反高”时,沈惇还是个小娃娃,没能乘一乘这趟东风。
  因而他始终怀恨在心,一面看不上胡世玉圣眷正隆,一面又厌恶高楹的学生裴松吟在长靖皇帝身边谄媚献勤。
  只可惜现如今,所谓“清流”只顾为自己博名,朝中循吏被压得抬不起头,能做实事的人屈指可数。
  秋泓哪里不懂沈惇的意思,他笑道:“令尊虽只是一小小知县,但却深得一方百姓爱戴。要我说,三年后散馆了,在翰林院日日读史编书,倒不如去地方上,做点实事。”
  沈惇抿了口茶,瞥了秋泓一眼。
  这样的论调在当下朝中并不多见,沈惇一点也不觉得秋泓是真心表露,他嗤笑道:“若是来日真把你这肤柔骨脆的读书人送去蛮瘴之地做知县,怕是不到半月,你这条小命就得折在那里。听说了吗?江原土司王叛乱,天崇道横插一脚,斩了惠宁县知县的脑袋,皇上龙颜震怒,今早大朝会吵了一上午,也没决断出要派谁去平乱。”
  秋泓低笑道:“皇上若是年轻二十岁,怕是自己就顶个总督的衔儿偷偷溜去了。”
  沈惇一怔,旋即仰头大笑:“公拂,之前瞧你写的文章,觉得你迂腐不堪,没想到竟也这般有趣儿!”
  秋泓摩挲着茶杯,笑而不语。
  两人对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天清子便带着余禀年匆匆赶回。
  妇科圣手余太医满头大汗,对着沈惇拱了拱手:“沈府丞,老夫医术有限。方才去时,那上宵道人就已因难产而力竭,几乎一尸两命。后老夫虽下针让那孩子平安生出,但上宵道人因产道崩裂而大出血,如今,如今怕是……”
  沈惇沉了口气,点点头,没让余禀年接着往下讲。
  秋泓轻轻一叹,重新坐了下去。
  事已至此,沈惇也没什么好瞒着秋泓了,他唏嘘道:“公拂有所不知,那辰王殿下性情懦弱,儿时在宫里被今上训出了毛病,自己刚一立府,就沉溺酒色。这等乱子……不是第一次了。”
  秋泓双目微垂,思索了一番,说道:“先前的孩子,都没留住?”
  “谁敢留?”沈惇眼皮一跳,他压低声音道,“太子至今无后,皇后又性情多疑,辰王要是小小年纪生出一窝儿子,别说儿子了,怕是他自己的命都要留不住了。”
  “可如今上宵道人的孩子生都生下来了,还能溺死马桶里不成?”秋泓皱眉道,“沈公不如直接禀奏陛下,好歹看在他娘可怜的份上,留那孩子一条命。”
  “公拂,上宵道人是公主的替身,这事本就不光彩不体面,传出去,要有损皇家颜面的。”沈惇神色略有些古怪地说道。
  秋泓怎么不明白?
  长靖皇帝祝旼,好战黩武,年轻时行为荒诞,刚愎自用,最看不上自己这个软弱不堪的小儿子。
  现如今的太子祝颐马上而立,却始终无后,只因和长靖皇帝一样擅长马上征战而始终备受宠爱。
  若是叫皇帝知道自己那懦弱的小儿子和一好生生的坤道搞到了一起,祝旼是会欣喜若狂,还是会觉得棘手难办?若是再叫朝中那帮言官知道了,又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真没办法了吗?”秋泓忧心道。
  “能有什么办法?”沈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一个刚出生的小儿,还不知人间疾苦呢,何必受这遭罪?不如早死早超生。”
  “沈公,依我看,还是去福香观瞧瞧再说吧。”秋泓顿了顿,“其实,就这么养在观子里也没什么。上宵道人是公主替身,虽说犯了忌讳,但你我也都清楚那福香观是什么情况,里面的脏事可不止这一件,养个儿子罢了,你我不说,福香观把大门一关,又有谁会知道呢?”
  沈惇眉头紧锁,仔细琢磨了半天,忽然觉得秋泓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秋泓站起身,用扇子掩着嘴,笑了笑:“沈公,太子如今都三十了,东宫里妃妾成群,可一个孩子都没有,不光没儿子,连女儿都生不下来。若说是妃妾自个儿身子不好留不住胎也就罢了,可大家有谁听闻东宫里的女人大过肚子?所以啊,能生就是能生,不能生,这辈子都生不出来。”
  沈惇表情复杂,沉默不言。
  “其实太子生不出来也没什么,过继一个就是了。但鲁王身体不好,生下来的儿子也都孱弱养不大,至今膝下只有一个体弱的郡主,按照礼法,将来过继,肯定是走辰王这一支。不然,皇后又何必如此忌惮辰王这么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和辰王之前那些没能出世的可怜孩子呢?”秋泓娓娓说道。
  沈惇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不由坐直,看着秋泓沉下了脸:“秋公拂,你今日瞒过裴次相,专门叫我来,是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
  这章有修改
  第7章 长靖三十三年(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