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岫如一摆手:“此言差矣,罗誉修的《昇史》里面关于你的不少内容就取自李语实之笔。毕竟人家可是你和一期登科的同年,知道得自然比我们这些入不了秋相大人眼的小喽啰多多了。”
秋泓不可置信道:“我活着的时候,李语实先是在怀南做盐官捞钱,北都城破时他爹在北廷当奴才,他在南边享清福。后来他爹死了,他回家丁忧,期满后几番托人送礼,请我帮他起复。我给他在鲁东布政使司谋了个肥差,他还不乐意,一心要回北都做京堂。后来他娘又死了,又丁忧,第二次起复还是靠我。若不是我,以他那花拳绣腿的水平,能做到礼部侍郎吗?这般厚待,他竟那样编排我。当初我杀你爹,他家可一点都没被波及到!”
“所以他写的东西在后人看来才格外可信。”李岫如话锋一转,“你真的不是被男人,咳,玩死的吗?”
秋泓气得说不出话。
现在他不光胃疼,心脏也开始疼了。
李岫如却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几分前世浪迹江湖时的洒脱,他乐呵呵道:“秋相,这都是身后名,不必在乎。你不是说过什么‘不求百世流芳,但求问心无愧’吗?怎么自己看到后世了,反而在意起来了?”
秋泓沉着脸,讽道:“看来缇帅这几个月没少读书,竟连我在绝笔信里写了什么,你都一清二楚。”
李岫如被秋泓点破,脸上却不尴尬,他不咸不淡道:“秋相虽没留下一个清贵的身后名,但挂念着你的人可不少,如此看来,也不能不算是百世流芳。”
秋泓没说话。
“好了,吃完了,走吧,去见见那个不跪天子跪凤岐的天应王。”李岫如擦了擦手,又擦了擦嘴,站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诶,你跟着他去阿耶合罕部做遣使时,是哪一年来着?”
“长靖三十六年。”秋泓答道。
第16章 长靖三十六年(一)
出关做遣使并不是一个好差,尤其对于像秋泓这样的翰林而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苦差。
好好一个成绩优异的庶常,散馆之后明明可以留下来每日读书修史,可却偏偏领了连鸿胪寺和礼部都不愿意干的位子,跟着阿耶合罕的三儿子跑去草原,和那帮北牧蛮人谈什么合作互市。
尤其是合作互市,布日格来京开这个口时,兵部本不乐意。
但是,兵部不乐意也没办法,国帑里没钱,太后又要修宫,南边天崇道乱作一团,若是再和北牧人打下去,怕是有昇一朝就要亡于长靖了。
于是,和谈开市就被刚刚接手了长缨处的新一任总领大臣裴松吟提上了日程。
不过,这份苦差又是如何轮到秋泓头上的呢?
年底散馆,深受吴重山喜爱的秋泓如愿以偿留在了翰林院,甚至官压工部侍郎家的大儿赵思同一头,被授了从六品的修撰。
可谁知,也正是那个时候,北都又出了“莲花案”的乱子。
秋泓和沈惇藏在福香观里的秘密因华忘尘而败露,长靖皇帝在震怒天崇道为非作歹的同时,还震怒了一下胆大包天的秋泓和沈惇。
长到三岁还没起大名,整日在观子里被人喊“猫儿”、“狗儿”的辰王长子皇帝长孙由祝旼亲自赐名“祝微”。他的生母上宵道人重还俗名,牌位入了王府,先是被抬成夫人,而后又追封了王妃,当年做公主替身在观子里修道和宗室子纠缠不清的往事立刻成了“王妃带孕为夫婿祈福”。如此一番操作下来,紧接着祝微就被塞进了辰王府,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小世子。至于天清子等一众受华忘尘一案牵连的坤道则被处死,秋泓和沈惇因此入了诏狱。
但不知怎地,长靖皇帝大发善心,在诏狱里关了一个多月后,沈惇因他祖父的运作先一步出狱,随后便飞快官复原职,甚至还火速晋升,从詹事府府丞变成了右春坊右谕德。
人家还真借此傍上太子了!
至于秋泓,外面没人捞他,里面没人管他,一个人在诏狱里病得吐血,最后,心地善良的镇抚使李岫如作保,把他送了出去。
只是那时,翰林院的修撰已变成了赵思同,原本没能留馆的同科三甲进士曹争茂捡了个漏,替补赵思同,做了正七品的编修。
那秋泓呢?秋泓做什么?
到了三月天气回暖时,他出狱,沈惇来见他,格外不好意思。毕竟,傍上太子这事本就在两人的预料之中,只不过,秋泓预料的是两人一起傍上,可谁承想,最后一步登天的只有沈惇一人。
但命运弄人,秋泓还能说什么?
他拖着还没好的身子,回翰林院收拾好了东西,在吴重山的照顾下,又住回了鹤阳观旁的会馆,好歹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这日沈惇来时,秋泓正坐在窗下看书,他在诏狱里一病俩月,瘦了个形销骨立,见沈惇来了,强打精神要起身,沈惇赶紧把人按下。
“昨日我去找裴相了,”沈惇开口道,“裴相告诉我,他会想办法的,毕竟皇上也没说要罢你的官。”
秋泓强挤出个笑来:“多谢沈公为我四处游走,只是吴次相都没办法的事,我也不强求什么了。”
“这是什么话?”沈惇立刻道,“你年纪轻轻,难道要回乡赋闲吗?”
“眼下我这个样子,也确实只能回乡赋闲了。”秋泓叹道,“回去起码能教教书,混口饭吃。如今在京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家里本就贫寒,拿不出多余的银子给我上下打点,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