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且去排队,我上那边茶陵酒肆的雅间里等你。”秋泓有条不紊地安排道,“铜钱儿,沈才,你俩跟我走。”
  还没来得及反驳一句的沈惇就这么看着秋泓把自家小厮也带走了,他看了一眼游人如织的脂粉铺子,仿佛要赴刑场般,大义凛然地去了。
  茶陵酒肆就立在运河边,顶楼雅间正能望见南去的码头。
  秋泓不需要付钱,自然是什么好的紧着什么来。他先是要了一壶碧螺春,又命沈才把楼里最好的琴伎请进屋。一番折腾后,连日心情抑郁的秋泓总算是高兴了起来,他靠在窗边摇扇赏景,兴致勃勃地等待沈惇。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欢声笑语着走上了楼。
  为首之人叫道:“天字一号间不是说好了给我留着吗?怎么来了别人?”
  守在门口的小厮忙答:“哎哟,这位爷,您昨日定的不是晚上再来吗?小的寻思着……”
  “情儿也去了?”那人立刻不悦道,“我不在,情儿怎能给旁人抚琴?”
  说着话,他推门就走了进来。
  这是个长得矮胖,面黑如碳的男子,穿着却是满身绫罗绸缎,远远看去,犹如一个五光十色彩瓷圆肚瓶。
  秋泓一见他,就立刻笑出了声:“曹兄,怎么打扮得如此明媚?”
  这个闯入人家雅间的,正是秋泓的同年曹争茂。跟在曹争茂身后的,除了一向与他交好的赵思同外,还有李语实、庄士嘉等人,他们都是乙酉科进士,其中不少,还是和秋泓一起入了馆的庶常。
  几人看到秋泓,顿时一阵尴尬。
  他们今日来茶陵酒肆,本是要给同年汪屏送行。
  散馆后,汪屏被外放去了陪都京梁做官,这两日就要启程,一行人商量好了请他摆宴。来之前,庄士嘉提议叫上秋泓,毕竟关系也不差,在馆时,赵思同、曹争茂的课业甚至还是秋泓代笔的。可大家都是官场上混了三年的人,虽说念着同年情谊,但都觉得秋泓此时落魄,又是半个戴罪之身,真叫上他,将来惹出祸了,不好收场,最后只得作罢。
  谁料,到头来,竟好巧不巧地又遇见了秋泓。
  秋泓看破不说破,笑着把众人请了进来。
  庄士嘉好声好气地解释:“公拂,今日我们要给季清送行,本想告诉你,不过都担心你病着,所以……”
  “季清要去哪里?”秋泓问道。
  汪屏老老实实地回答:“去京梁,任巡漕御史。”
  “京梁也好,山清水秀的,兴许来日我还得投奔你呢。”秋泓笑着说。
  汪屏是个嘴笨的人,听了秋泓的话,赶紧应道:“你要是来了,我肯定好好招待。”
  李语实在一边凉飕飕地说:“人家用你招待吗?马上就要傍上太子殿下了。”
  赵思同立即拱手:“说得是呢,要不是公拂有了更好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我做这修撰?”
  秋泓只笑不言语,等着庄士嘉出来打圆场。
  庄士嘉果真和稀泥道:“敬臻自己有了好官位,却还来酸别人,你上盐道,不比做京堂强?”
  李语实一挑眉,越过庄士嘉,给秋泓倒了杯酒:“尝尝,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陈酿。”
  秋泓忙道谢。
  方才一番唇枪舌战本该就此揭过,可曹争茂却不依不饶,讽笑道:“公拂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想来为了过得舒坦些,是没少伺候李岫如那厮。”
  秋泓一滞,脸上笑容缓缓褪去。
  他知道,曹争茂此人与自己向来不对付。
  三年前殿试,他因相貌一言难尽,自会试第五名落千丈。而秋泓,则从第二百三十三,一飞冲天,成了二甲第五,又因生得芝兰玉树,被裴松吟和吴重山一起相中,做了人家相国门下的学生。曹争茂自己呢?本以为凭借着和胡世玉同乡,有幸拜在了胡世玉亲信的门下,哪怕是只得了三甲也能入馆做庶常,可现在胡世玉死了,亲信作鸟兽散。要不是秋泓犯了事,翰林院编修一职能轮得上他吗?
  曹争茂背地里就忿忿不平,如今秋泓落了难,他怎能忍住不讥讽两句?
  只是那话说得太露骨,就连庄士嘉都不好上去打马虎眼了。
  汪屏结结巴巴道:“曹,曹兄,你这讲得有点……”
  “有点如何?”曹争茂来之前就喝了二两黄汤,此时酒气上头,讲话更不顾忌,他扬声道,“我还说错了吗?他秋公拂可不就是仗着长了张好脸,在那些贵人的床笫间左右逢源吗?诶,敬臻,你不是也讲过这样的话?说他和如今的太子讲官沈先生不清不楚。”
  “我……”李语实自诩斯文体面,只喜欢背后论人长短,当面从不直接讲难听话,此时听到曹争茂供出自己,瞬间脸上挂不住,“我何时说过这番腌臜言论?”
  曹争茂眼一瞪,方觉自己被背叛,立即大叫:“你还说他媚上惑主,用副好皮囊勾引皇上,所以才被点了二甲第五,我没那本事,因此沦落成了三甲第九十九!”
  “放肆!”几人还没来得及上去按下口出狂言的曹争茂,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呵斥。
  秋泓还只当是沈惇来了,因此舒了口气,指望这位大前辈能把这帮晚生震慑一番。谁知抬头看去,只见一面白无须的男子立在门口,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呵斥道:“哪里来的混账货,在这里编排皇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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