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众人见到他,不约而同呼吸一滞,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这时,这人的身后慢悠悠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没想到,我朝的翰林私底下是这样看朕的。”
这下,所有人都腿肚子一软,倒头就跪了。
原来,刚刚出言呵斥的乃是中正司提督太监尤芳,而那个自他身后走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当朝皇帝,祝旼。
第17章 长靖三十六年(二)
长靖皇帝祝旼今年已过五十了,他不似自己的祖辈生得宽额阔面,天庭饱满。祝旼是个瘦长脸,面皮却皙白,留着两撇淡淡的小胡,一双不算大的眼睛倒是颇具神采。
秋泓殿试时,远远见过祝旼一面,看得不真切,但也记了个轮廓,眼下再见,一眼便瞧了出来,这就是当今圣上没错了。
中正司提督太监尤芳站在一侧,斜着眼睛打量这跪了一地的翰林们。
祝旼背着手,目光扫视过脚下的每一个人,过了不知多久,秋泓等人的腿都跪麻了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方才出言不逊的是哪个?”
曹争茂一觳觫,颤巍巍地抬起头,跪爬上前,行礼道:“臣,臣乙酉科三甲进士,翰林院编修,关宁曹争茂,叩见陛下,躬问圣安。”
祝旼看着他,轻笑了一声:“朕记得你,你出身关宁驼帮,你父靠买官身,做了皇商,还带着你入了官籍,对不对?”
曹争茂哪里想到自己的出身能被皇帝陛下记得如此清楚?他不寒而栗,头埋在地上,颤声应道:“正是臣。”
祝旼移开了视线,不咸不淡道:“朕也并非留意你,只是殿试时你仪容不整,边写卷子边挖鼻孔,朕不得不看了你几眼。若是叫纠仪官瞧见,别说三甲了,你这贡士的身份也得被褫了去。”
听到这话,和众人一起把头埋在地上的秋泓差点笑出声。
祝旼这皇帝做得恣意随性是出了名的,倘若随意换个皇爷爷来,曹争茂怕是三年前就被人从大殿上抬回原籍去了。
而此时,得知了自己名落千丈之真相的曹争茂差点吓得当场尿失禁,他连哭带喊道:“皇上,皇上!方才臣失言,是,是因为喝多了酒,所以才……”
祝旼摆了摆手,转头对尤芳说:“叫李峭如带人来给曹编修拖出去,杖打三十,罚俸一年,逐出翰林院,外放做官。”
“是。”尤芳应道。
很快,祝旼的贴身轻羽卫,镇抚使李岫如的亲弟弟李峭如来了,他领着三个随皇上一起微服私访的属下,上去架起曹争茂这个五彩胖子就走,留下还跪在地上的几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起来吧,地上凉。”祝旼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跪在他脚下的几人迟疑了一下,都慢吞吞地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乙酉科的庶常里,庄士嘉、赵思同和被拖出去的曹争茂留馆,继续在翰林院修史,替长缨处大臣们写贺表和应制诗,李语实和汪屏外放出京,一个去怀南盐道,一个上京梁做巡漕御史。
他们的去处,包括秋泓的,祝旼都很清楚。
“前一日李道阳还在朕面前提起自家小儿马上就要出京做官,是你吗?”祝旼看向李语实。
李语实上前一步,施礼道:“正是臣。”
李道阳就是他亲爹,如今的礼部尚书,大宗伯。此人在胡世玉死后,飞快转投到了裴松吟门下,叫长缨处给李语实选了个转运盐使司里的肥差。虽实权不大,但胜在清闲又多利。
之前,在胡世玉、李道阳等人的运作下,祝旼非自愿地阅读了不少李语实的文章,他只能说,此人文采斐然,更适合去写话本小说,不适合在朝堂上为官。
当然,这话祝旼不会说出口,毕竟管盐嘛,好端端的肥差,让他去,去了就别再回京。
等问完了李语实,祝旼又问汪屏、庄士嘉、赵思同,等把一圈人了解了一个遍,祝旼端起了尤芳奉上的茶盏。
“谁是秋泓?”他问道。
在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秋泓一激灵,忙直起身,行礼道:“臣乙酉科二甲进士,少衡秋泓,躬问圣安。”
祝旼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秋泓心底一阵发毛。
过了半晌,坐在他面前的皇帝陛下才开尊口道:“把头抬起来。”
秋泓听话照办。
其实,若说曹争茂的酒后胡言全无道理也不尽然,殿试毕竟着重看脸,秋泓能从会试二百多名一跃而上,那就说明他长得确有过人之处。
祝旼低头看去,就见这人眉目清俊秀丽,气质端方雅正,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受了曹争茂羞辱的缘故,此时眼眶微微泛红,眼中还蒙了层薄薄的水雾,只是因身体不好,脸上血色并不充盈,瞧着还有些病恹恹的。
祝旼心里“啧”了一声,暗道,果真,若是没有过人之处,李岫如能七转八绕地叫李峭如跑到他面前替个萍水相逢的翰林说情吗?
秋泓倒是没猜出祝旼此时的心思,他毕恭毕敬地抬起头,又顺从地垂着眼,静静地等待君父的审视。
祝旼也的确在审视他。
每年登科的进士里不乏青年才俊,就比如刚结束的春闱,祝旼便听裴松吟说,靛南出了个十四岁的神童,文章写得相当不凡,祝旼微服一见,果真人生得稚嫩,学识却不浅,但因年纪过小,最终没被录取。
相较于他们,秋泓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但奇怪的是,无论吴重山或沈惇,甚至说李岫如,都免不了对他露出器重之意。而今祝旼见了,也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秋泓的眼里,藏了些其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