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秋泓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了坐在旁边打瞌睡的沈惇,他咳了两声,说道:“不用守着我。”
  沈惇从半梦半醒中惊起,上去摸了摸秋泓微凉的额头,松了口气:“仔细想想,就你这身子骨,上辈子居然能活到四十七,也真不容易。”
  秋泓用手背盖着眼睛,哑着嗓子笑了两声:“沈公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谁准备熬死我起复,结果到头来被自己儿子气死了?”
  沈惇一听这事,立马怒道:“哪壶不开提哪壶!秋凤岐你真是提壶大师!”
  秋泓用被子蒙住头,边笑边咳。
  沈惇一巴掌拍在了他腰上:“起来吃药。”
  秋泓慢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身,一抬眼,正看到对面墙上挂的一幅扇面。
  扇面上写“碧水出燕宁,旌节揽故山。长弓惊雁影,天马下南关”一诗,最后署名“秋凤岐”。
  “这……”秋泓有一瞬凝滞,“这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难道是我写的?”“哗”的一声,沈惇拉开了窗帘,刺得秋泓一时睁不开眼睛。
  “六年前,你的这副书法作品流入市面,当初叫价高达九万。”沈惇瞥了秋泓一眼,“后来为了把这玩意儿买来,沈万清可是费了不少金银。”
  秋泓一哂,但旋即反问:“沈万清?沈公的子孙竟如此在意我吗?”
  沈惇瞪他:“闭嘴。”
  这地方是个三进小院,与老城墙下的秋泓故邸比邻而居。
  三年前少衡古城刚被开发时,沈惇先一步占了这个宝地。近些年,有学者考证称,实际上的秋家故邸并不在如今的位置,而在沈惇买下的这座小院附近。
  秋泓听说后,立刻爬上小院后的阁楼,煞有介事地四面指点了一番。
  沈惇本以为他能为那帮学者的推测来个盖棺定论,可最后才发现,原来这人早就记不清自家大门朝哪边开了,此时的“指点”,完全是信口开河、胡诌八扯,只得无奈把人从阁楼上拽了下来。
  沈惇问:“你的故居修建得挺漂亮,你要不要去瞧瞧?”
  秋泓想了想,随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去。”
  沈惇心知这是为何,但他也只是顺着说道:“反正不是五百年前的老房子了,去了倒没什么意思。”
  秋泓没说话,他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
  沈惇盯着这人有些散乱的头发问道:“你不梳头吗?”
  秋泓充耳不闻,过了许久,他才怔然回答:“这里或许还真是我家故邸,虽然我已说不清那个小院到底在哪里了,但是我总记得,儿时站在天井中,恰好能越过屋檐,看到远处山尖,就像……站在这里所看到的风景一样。”
  沈惇上前一步,顺着秋泓的视线望去,果真,屋檐那头,有一座隐匿云雾中的陡峭孤峰,山尖如被斧斩刀削,一侧光洁如璧,壁上有一剑状飞来石,与晨起时初升的太阳遥相辉映。
  那是少衡山的主峰,在这座主峰下,是奔流不息的碧玉江,而那被大江大河冲刷出的深谷就叫凤岐峡。
  因此处四条长河汇入形成碧玉江,所以自古便有“四水归凤岐”的美称。
  “青山如此立万年,能见证人世间多少风云变幻?当年的繁华,也不过转瞬而逝,最终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秋泓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却多了一丝血色。
  “凤岐,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话,秋泓一愣,看向沈惇,沈惇也跟着一愣,但随即,就听外面响起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沈叔叔,”秋绪叫道,“东西我带来了。”
  秋绪今年二十三,和秋泓去世那年的秋云秉一般大。
  他今年刚刚硕士毕业,脸上稚气未脱,在面对沈惇这样的长辈时,免不得有些拘谨——尤其是,沈惇的身边还有一个总是盯着他看的怪人。
  “坐,别拘束。”沈惇说道。
  秋绪飞快避开了秋泓的目光,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用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书盒:“沈叔叔,您说的东西,我为您找到了。”
  沈惇接过书盒,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存放的东西。
  那是一部装订线已全部断开的昇刻本书,封面上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华忘尘。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惇笑着问道。
  秋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这个书盒一直存放在爷爷的床下,我小时候翻出来看过,看不懂,还被爷爷骂了一顿。”
  “爷爷?”秋泓似乎对“华忘尘”没有丝毫兴趣,他追问,“你祖父还健在?”
  秋绪抿了抿嘴,回答道:“六年前,在我十七岁时去世了。”
  “那你父母呢?”秋泓又问。
  “小秋的父母在他刚出生时就不在了,小秋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沈惇在一旁接话道。
  秋绪有一说一:“我上大学时,祖母也不在了,后来念书的学费,有一半都是沈叔叔资助的。”
  秋泓哑然。
  照常来说,若是祖上曾为官做宰的,后代们想必都会过得不差,起码书香传家,哪怕改朝换代,也能谋得个一官半爵。
  沈家便是如此。
  据沈惇说,虽有昇一朝沈家败落了,但因家学还在,到了新代末年,族内竟还出过不少救时的大官。再后来没了皇帝,世道日新月异,沈家也跟着一起蒸蒸日上。尤其是沈家坟被平了后,那新建起的高楼就像是坟头上冒的火箭,直送子孙后代们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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