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这人说:“两年前有次,小秋差点就要撞破我所查的事,非要追问出个三七二十一,我好劝歹劝,把他蒙骗住了。你非说我是在报复你,我若真报复你,何必那样爱护他?”
见秋泓不答话,沈惇过了一会又说:“小秋性格内向,真让他去做出头鸟,岂不是要他的命?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秋泓抬眼看了看沈惇。
沈惇立马关心道:“好些了吗?何必跟我生这闲气,气大伤身,你说你这身体怎么能好?”
“沈公,”秋泓打断了沈惇的话,他道,“你说害人就是害己,可我什么时候真的害过你?当年哪一次,不是你自己选的路?我顺着你给我的路往下走,又有什么不对?”
沈惇语塞,等了半晌,他忽然自嘲一笑:“凤岐,你敢说你一次都不曾对不起我吗?你敢说你没有因当年的事怨恨我吗?你敢说你从未利用过我分毫吗?”
第26章 长靖三十六年(六)
当年哪件事?
两人没点明,但都心照不宣。
这一切的起因,正是秋泓从关外回北都后,不幸沦落成辰王府长史一事。
那时天已入秋,塞外战事焦灼,长靖帝的棺椁刚被扶送回京,朝野上下一片混乱。
以长缨处总领大臣裴松吟为首的“主和派”力求要重修和谈开市一事,其中激进者甚至声称此番北牧南下全属遣使之罪,要下他与徐锦南等人入诏狱。
而以兵部尚书潘肃为首的“主战派”力主维护长靖先帝遗志,坚决不撤回燕宁一代的十万援兵。
两方相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而太子祝颐就是在这一派乱哄哄中,匆忙登了基。
北都入秋后,天便有些凉了。秋泓穿着一身薄薄的直裰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冷得打寒战。
他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天将将黑下,沈惇才从天华门下出来。
这人披着满身寒气,钻进了马车,搓着手道:“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没提前给我个信儿,我好去城外接你。”
秋泓是跟着长靖帝棺椁一起回来的,只是路过高门店驿站时又犯了旧病,不得已停了三天,才勉强起身赶路。
祝旼的死本就让他精神备受打击,谁知还没入京城,又听到老师裴松吟竟纵容门下治罪自己,差点一病不起,折在路上。
沈惇一见秋泓满脸病容,当他不过在为前途发愁,于是宽慰道:“皇上刚继位,眼下也算百废待兴,不会轻易处置大臣的。”
秋泓的膝上放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氅,他看着那大氅已有些毛边开线的领口,淡淡问道:“如今皇上是想打还是想和谈?”
“这……”沈惇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今的皇帝祝颐,似乎只继承了长靖先帝那年轻时顽劣好动的性格,却没继承他好战的铁血以及年纪渐长后的稳重与睿智,此人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为自己的皇后购置珠宝。刚刚荣升国子监祭酒的沈惇还是皇帝名义上的老师之一,可他全然劝不住自己的学生,裴松吟不得已令外帑接济内帑,来满足新帝的私欲。
“陛下年纪也不小了,外面闹得这么凶,他难道没有任何表态吗?”秋泓又问。
沈惇重重地叹了口气:“公拂,依我看,陛下的意思是,这仗大概不必打下去了。”
“什么意思?”秋泓放在膝上的手一紧,“难道真要和谈?先帝御驾亲征,死在了布日格手底下,这是何等国仇?难道皇上就不恨自己的杀父仇人吗?”
“公拂,你先别着急。”沈惇安抚道,“先帝在位时,军饷如流水般发下去,可先帝自己最后却落得个身死边疆的凄惨结局。朝中不少人都说,边防须得整饬,这兵不如不养,养了反倒给国帑增添难处。”
“一派胡言!”秋泓忿然,“那些主张和谈的人就没想过,北牧会如何狮子开口,要我朝割地赔款吗?今日赔出去一块,明日赔出去一块,等后日,就把整个燕宁送出去。如此一来,不如直接迁都回京梁好了……”
“哎哟,慎言慎言!”一向口无遮拦的沈惇被秋泓这一番话吓得要去捂他嘴,“公拂,理是这么个理,但话却不能这样讲。”
秋泓气得狠了,心口突突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朝野上下,竟没一人想为先帝报仇,真是叫人寒心。”
何止是无人想为祝旼报仇?整个大昇上下,怕不是都在庆幸那长靖皇帝只是死在外头了,而不是丢在外头了。
毕竟,死了好说,那是殉国,大臣们哭一哭了事。龙椅嘛,谁坐不是坐?这个死了,换一个不就行了?祝氏宗亲成千上万,死了一个还有一堆,不愁后继无人。
但若是丢了,那问题就大了。好在是祝旼有成年的儿子,若真是到了那种关头,太子起码能名正言顺地监国。可若是没有成年的儿子,如今朝野上下怕是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所以,这些个明面上为祝旼哭丧的大臣们,背地里不知怎样说他好死。
沈惇就是其中之一。
长靖帝死了不过半月,他就从一小小的右春坊右谕德升国子监祭酒,要不了多久,令他兼掌翰林院的批文就会下来,到那时,沈惇入长缨处,就将板上钉钉。
但前提是,裴松吟得看得上他。
那么,如何让裴松吟看中呢?
这就不言而喻了。
“沈公,如今这一战绝不能半途而废。”秋泓眉头紧锁,神色严肃,“我在塞外,曾亲身和布日格打过交道,见识过他的手段。他绝非你退一步,他便也跟着退一步的人。若是现在我们和谈了,来日就将一发不可收拾。眼下,亲近国朝的阿耶合罕部已转投脱古思,也古达的阿斯汗国大军压境,率军打仗的都是好战分子,他们恨不能学着柘木儿王一样,一路打到鹊山脚底下去。更何况,现在天崇道动乱愈发严重,不少势力竟已渗透到了广宁卫,要是我们这个时候忍让,布日格难保不会勾结天崇道,一路杀到皇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