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这话讲一半就停,似乎在故意等着秋泓往下追问。
果不其然,秋泓道:“那后来呢?云净死后,那两个孩子去了哪里?”
清晨山间起雾,国道上也水汽蒙蒙,沈惇放慢了车速,悠悠地叹了口气:“还能去哪儿?他们是前朝故臣的后代,又随着自己爹娘在南边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骨子里还留着秋相国的铁血,哪里肯向新廷低头?在被发配往达鸦谷的路上,秋世安跳崖失踪,秋世元咬舌自尽。不过啊……”
沈惇缓缓转动方向盘,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山间小路,接着道:“不过啊,在达鸦谷,也就是现在的薄州,一直有民间故事称,那个跳崖失踪的秋家小辈儿没死,他被一个当年受过秋相国恩惠的老兵后代救了起来,然后就留在了达鸦谷下,结婚生子,繁衍生息。”
“达鸦谷,受恩惠的老兵?”秋泓喃喃自语。
这兴许真的只是个故事,毕竟连记忆力超群的秋相都想不出有哪位老兵曾受过自己的恩惠,以至于他的后代要在新廷的眼皮子底下当前朝故臣的救命恩人。
不过很显然,沈惇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并不在此,他看向后视镜,冲秋绪一笑:“小秋啊,你说巧不巧,这位秋老师也姓秋,他没准,和当年那个跌下悬崖的秋世安有关系呢。”
秋绪抬了抬嘴角,没说话。
秋泓倒是坦然。
当然有关系了,能没关系吗?秋世安和秋世元是他曾孙子,沈惇这话倒是相当讨巧。
“你好好看着路,驾的又不是马,小心掉沟里,净在这儿讲些没影的事。”秋泓说道。
可这话并不顶用,沈惇继续笑呵呵道:“小秋啊,你多跟这位秋老师亲近亲近,没准将来,还真能攀点关系呢。”
也是,秋绪自小亲缘寡淡,身边没几个近密的人,如今这天底下能和他称上沾亲带故的只有这死而复生的秋泓一个,可不知为何,在沈惇说完这话后,原本视线始终黏在秋泓身上的秋绪沉默了,他垂着双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秋,”正在这时,沈惇带着疑惑开口了,他问道,“你再看看那个地址,是不是给我发错了,这怎么越走越偏呢?再往前就要进到人家的村子里了,好歹也是有钱买复刻本的,怎么会住在这种穷乡僻壤?”
秋绪赶紧翻出手机,念道:“关阳县长水河吴家园,没错,就是这个地址。从底下的那个自来水厂往上走,就是了。”
沈惇摆弄起导航软件来,秋泓却要推门下车。
“诶,你去哪儿?”沈惇诧异。
“我瞧你那罗盘也不准,不如下去问问人。”秋泓关上车门,顺着这小坡往下走了几步,路边正有个小院,小院的门槛上坐着两个正在择菜的老太太。
关阳县长水河吴家园,作为一个能在导航上轻轻松松搜索到的地址,本没有任何异议,可不知为何,顺着导航一路进山,竟越走越偏,越走越人迹罕至。
沈惇也不得不放下手机,迎上问完路回来的秋泓:“怎么样?那大娘知道吴家园在哪里吗?”
秋泓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拉过沈惇,避开秋绪,低声道:“那老婆婆说,你这路走得不对,本应从底下的小路上去,现在反而绕了一条道,但不论怎样,那吴家园就在前面的山里。”
“山里?”沈惇不解。
秋泓“嗯”了一声:“她还说,那地方又叫‘相国坟’。”
相国坟,其实不是坟头,而是一座被大火烧去了三分之二的古建筑群。
不必点明谁是那里的主人,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蹲在门口择菜的老太太说,关阳县长水河吴家园,不就是片破砖烂瓦吗?前些年文物保护单位的人来了又走,旅游开发商转了三趟,可到最后,也不过是捡走了一些价值不低的昇代古物,至于剩下的残垣断壁——山间有太多这样的建筑了,不管是保护还是开发,意义都不大。
而因百年前的一场大火,长水河,这座原本有六、七百年历史的山间古镇也逐渐消亡了下去,随着战争的到来与结束,社会的发展与变迁,还有谁记得曾经的关阳县长水河是一处怎样繁华热闹的地界?
也只有世代居住在此的村民清楚,长水河出过一个朝廷大官,这个大官名叫“吴重山”,而吴重山的家,就是俗称的吴家园。
“这事……也太邪门了。”秋绪小声道。
已经是中午了,但山间云雾未散,反而成团地堆积在半山腰,叫人走上两步,就难以看清身前身后。
“或许是恶作剧,大概那位买家并不希望有人查到他。”沈惇并不情愿继续往前,他劝道,“凤岐,回去吧。”
“如果是恶作剧,那还有上去的必要吗?”秋绪也打了退堂鼓,“山里怪冷的。”
秋泓却不答,他站在一棵树下,似乎在低头沉思。
沈惇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秋泓指着树下一处脚印,回答:“刚刚那老婆婆说,这吴家园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可方才我走到这里时却发现,树底下有一个脚印。而且你看,这个带着泥的脚印还蹬在了树干上,说明,有人爬上去望风。”
沈惇顺着秋泓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树上挂着的都是新泥——据说,这里前天才下过雨。
“上树干什么?”沈惇疑惑。
秋泓仰头看着那郁郁葱葱的参天树冠,想了想,回答:“大概是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