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们,是整个南廷中唯七知道沈惇与秋泓通信的人。
而知情人之一祝颛,则坐在龙椅上,左摇右晃,神色萎靡,时不时向后面的寝殿看去。
很显然,他去思云观里寻了点爱好回来。
不过祝颛此人好就好在很听话,他从前听沈惇的话,没有沈惇就听秋泓的话,秋泓说往西,他绝不往东南北。
而近日,皇帝陛下又展现出了一个优良品格——听太子的话。
只见此人乐呵呵道:“秋先生,钱奴儿说您请朕时,朕还不大乐意,谁知太子聪慧,说秋先生要议的必是国家大事,不能耽搁,一定要朕赶紧回来。”
这话说完,侧殿探出了半个小脑袋,正是今年刚过七岁的祝微。
小太子咬着嘴唇,抓着大伴的手,好奇地往殿中看去。
秋泓回头时,正巧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他满怀渴望地望向秋泓,似乎在期盼秋先生能毫不吝啬地给他一句夸奖。
但秋泓只是飞快移开了眼睛,随后躬身施礼道:“陛下深明大义,教导太子有方,是臣等之幸。”
说完,他不等王一焕等人唱和,便接着道:“陛下,沈先生出事了。”
祝颛正美滋滋地沉浸在秋泓难得一次的表扬中,忽地听到沈惇出事,他一惊,差点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出,出什么事了?”祝颛慌张道。
秋泓沉默了一下,回答:“洳州之战前,沈惇为我们送信的事,被布日格台吉知道了。”
“这,这沈淮实怎么这么不小心?”
“完了,布日格此人心狠手辣,从不对背叛之人手下留情……”
“这可怎么办?”
大殿上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真心担忧,有人假意附和,但更多的人在等待秋泓的下一句话。
可秋泓今日似乎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是:“为了防止布日格偷袭我军原本布好的防线,臣想请命去北怀。”
祝颛哆哆嗦嗦:“去,去北怀?”
秋泓撩衣跪倒,行了个大礼:“一为前线战事,二也是为了能助沈先生脱困。”
“好,好!”祝颛没有任何犹豫,“卿即日就去,即日就去,越快越好!一定,一定不能让沈先生出事!”
秋泓心知祝颛压根听不到自己的真实意图,但他默认祝颛已经应允,立刻叩头谢道:“臣领旨。”
这事出乎寻常地顺利,毕竟秋泓心知肚明,只要提起沈惇,祝颛就绝不会回绝自己的要求。
果不其然,他“当机立断”,甚至破天荒地叫来了钱奴儿,要他当着自己的面,草拟圣旨。
作为一个来了京梁后整日只知道混吃等死的草包皇帝,祝颛第一次发挥了除“人形印章”之外的作用,并在秋泓告退前,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当然,这叮咛和嘱咐并非是要秋泓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而是要他想办法把沈惇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深秋气凉,直庐里的地龙也始终烧不热,而昨夜刚下过雨,雨后湿冷,就连屋内的墙壁上都挂着成串的水珠。
徐锦南坐在桌后,看似是在整理公文,实则一直在打量对面的秋泓。
秋泓窝在圈椅中,脸色青白,额上还泌着点点密汗,但他仍一手拿笔,不停地批写着什么。
“师兄,”徐锦南一顿,“你真的会想办法把沈淮实救出来吗?”
“不会。”秋泓想也没想,便立刻回答。
徐锦南怔了怔:“可是,方才在大殿上,你……”
“他到底是怎么暴露了身份尚不清楚,况且,把人从布日格的手里救出来,这种难于登天的事我只做过一次,而那一次,需要我救的陆问潮手下可是握着陆家军的。”秋泓淡淡说道。
徐锦南听出了秋泓的言外之意。
陆渐春若是孤身一人,身陷囹圄,恐怕也不会得到秋部堂的恩赐,得以逃脱升天。
毕竟,他还有陆家军,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卒追随在侧,秋泓想要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下的军队。
至于沈惇,就算是为南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怎样?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弃了也就弃了。
徐锦南忽然有些害怕,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成为秋泓的弃子。
正在这位向来身段柔软,并深得秋泓信任的年轻人自我审视时,直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缇骑阔步走了进来。
“秋凤岐,你要去北怀?”李岫如大声问道。
徐锦南见了他,立刻起身赔笑:“缇帅,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呢。”
李岫如看也不看徐锦南,径自走到了秋泓面前:“问你话呢。”
徐锦南知趣道:“师兄,我先回了,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他又非常礼数周全地冲李岫如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离开前,还不忘为两人把门关紧。
第47章 明熹四年(二)
等人走了,李岫如语气放缓,平心静气地又问了一遍:“去北怀做什么?”
秋泓不答,只是放下了笔。
“问你话呢,秋凤岐!”李岫如提声道。
秋泓撑着桌子起身,想要拨开这挡在面前碍事的人,却不料还未完全站起,身子就先一晃。
“凤岐?”李岫如一把扶住了他。
隔着官服厚实的布料,仍能清晰地摸到秋泓身上那一把嶙峋瘦骨,李岫如暗自心惊,嘴上却故作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