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陆渐春跟在王竹潇身后,沉默不语。
  “如今在打仗,所以我是总兵,所以你也是总兵,那等来日不打仗了呢?你我,会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结局呢?”王竹潇摇了摇头,“这都不好说。”
  “秋部堂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秋部堂他不会?”王竹潇反驳道,“文人心术,你一个武夫,哪里能猜得透?将来他杀你,你死前还得对他感激涕零。”
  陆渐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尚亮着灯的忠靖堂。
  “问潮啊,”王竹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咱们这些马背上为陛下守江山的,不知流了多少血,可最后邀功请赏的都是那些只会动动笔杆子的人。你我毕恭毕敬地在他们面前称门下,但这些读书人,哪一个真的把咱们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人当门下呢?”
  陆渐春动了动嘴唇,他本想说,秋部堂不一样。
  可到头来,他却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
  “问潮,不论何时,都得自保。”临走前,王竹潇最后说道。
  第50章 明熹四年(五)
  送走王竹潇,走回忠靖堂,陆渐春远远地就看见秋泓站在门下,提着盏灯,不知是不是在等待自己。
  他紧走两步,上前又要行礼。
  秋泓却一把托住了他的手肘:“方才不见你多礼,现在外人都走了,你又开始讲起了规矩。”
  陆渐春脸一红,抽回手。
  秋泓笑道:“是不是王老将军刚刚教训你了?”
  “没,没有……”陆渐春竟结巴了一下。
  这叫秋泓笑得更厉害了,他故意拿灯照了照陆渐春的脸:“将军诶,你怎么看起来像个熟透了的西瓜?”
  陆渐春窘得一把抓住了手提杆,把灯笼抢了过去:“外面风大,部堂快进屋。”
  秋泓由着陆渐春把他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揶揄道:“还说没挨王老将军的训呢,连‘部堂’都叫出来了。”
  陆渐春忙推他进屋,生怕两人的话被外人听见了。
  忠靖堂中地龙烧得火热,陆渐春只坐了片刻就浑身大汗,秋泓要叫小厮去外面减柴,他却赶紧把人拦住,利索地脱了外衣。
  秋泓扬眉:“陆将军刚刚还在见外,这会儿又像是回了自己家,怎么变得这样快?”
  陆渐春被秋泓调侃了半天,心里无比憋闷,他抱着直身甲和罩袍,站起身:“天不早了,部堂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秋泓回答,扭头就要走。
  秋泓赶紧拉住他:“怎么还生气了?”
  陆渐春站着不动。
  秋泓眨了眨眼睛,忽然眉梢一挑,从袖笼里慢吞吞地翻出了一枚小小的贝壳:“问潮,你送我的东西,我可都好好留着呢。”
  那是一个通体莹白、表面光滑如绸缎的瑶光贝,放在灯下,会有宛如银丝般的点点细光萦绕在侧,就算是进贡给皇帝,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宝贝是去年年底,陆渐春从一伙南疆海寇手中收缴来的,除了这枚小小的贝壳,一齐送到秋泓府上的还有数座名贵的珊瑚盆景、玛瑙珍珠,只是那些都被秋泓退了回去,留下的只有这枚瑶光贝。
  “纸页有限,回信中没来得及问,这贝壳是你在海边捡来的吗?”秋泓好奇道。
  陆渐春想了想,回答:“是我抓来的匪宼从海边捡来的。”
  “那你是在哪里抓到这伙匪宼的呢?”秋泓又问。
  陆渐春答:“双碴滩。”
  “那还是在海边捡来的。”秋泓笑了,“大海是什么样子?”
  “大海……”陆渐春认真地说,“大海一望无际,碧涛汹涌,潮汐更替,从未停歇过一日。站在海边,能见日升日落,月满月亏,能见远帆起伏,鸥鸟飞掠,还能……”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无比郑重道:“等来日凤岐你和我一起出海,就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了。”
  秋泓眼光闪烁,似乎真的动了心,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陆将军一言既出,可千万别忘了。”
  王竹潇的话犹在耳畔,但陆渐春此时心底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此人要杀我,那就杀我好了。
  这念头驱使着陆渐春缓缓握住了秋泓捧着瑶光贝的手:“凤岐,在南边的四年,我几乎每天都在……”
  “老爷!”这话被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喊打断了。
  秋泓吓了一跳,快步走到门边,正见铜钱儿跌跌撞撞地跑来:“老爷!出大事了!”
  眼见着铜钱儿那如见地崩山倾的脸色,秋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当是调兵的密令传到了布日格耳朵里,以致那要死不死的北牧人在这紧要关头偷袭洳州城,他完全没想到,铜钱儿只是自己的家仆,哪里管得着军务大事?
  跟在铜钱儿身后的李果儿赶紧开口:“是舅老爷在狱中自尽,邬家太爷听说了,眼下要在城门楼子上吊呢。”
  邬茂勤死了,秋泓的岳丈结束一哭二闹,准备三上吊了。
  得知不是军务大事的秋泓却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在他回过神后,这口气就又瞬间提了起来。
  “表兄死了?”秋泓震惊道。
  李果儿挤开气还没喘匀的铜钱儿,上前禀报道:“方才北怀布政使李霭学大人遣仆来报,说邬家大爷今早提审前,在狱中一头撞死了,死前也没认下贪墨皇银、克扣军需的罪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