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布日格眯了眯眼睛。
  “你既然看不到……又如何确定,我一定会死在你的手上?”秋泓抬起了嘴角。
  或许是因轻了敌,毕竟这一直病病歪歪的人受了重伤,如何能掀起风浪?布日格并没有下狠手。
  而也正是这片刻之中的优柔寡断,给了秋泓一个可乘之机。
  布日格只听“当啷”一声轻响,秋泓一把抽出了他挂在腰间的染春剑,紧接着,骁勇善战的草原之狼肋下一疼,等他低头看去,染春的剑刃已卡在了他的腰间。
  咔嚓!不知秋泓从哪里攒来了这般大的一股力气,竟在瞬间用剑刃别断了布日格的肋骨!
  “你……”受了重伤的人怒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咬紧牙关的秋泓。
  风雪忽急,秋泓猛地后撤一步,双手握住染春,将整把剑从布日格腰间抽出。
  啪——
  一道猩红洒向雪中,溅在了秋泓胸前的补子上。
  “我要杀了你!”失去理智的布日格拼劲力气,就要扑向踉跄后退的人。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当”的一阵低嗡,这好似金钟乍响的幽鸣震得秋泓跌坐在地,呛出了一口鲜血。
  待他再抬起头,原本要扑向他的布日格已跪倒在地,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没有人能预知自己的命运,我不能,你也不能。”秋泓轻声说道。
  当这句话印入布日格的思绪中时,他的身子晃了几下,一头栽向雪地。
  在他的后心上,插着一把簪着红缨,长刃断了一半的雁翎刀,当嗡嗡轻响不止时,那雁翎刀的刀柄也在微微地颤动着。
  “部堂……”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布日格的身后响起。
  秋泓支起上身,越过倒在地上的布日格,看到了蹒跚走来的李峭如。
  他拖着脚步,腿上似乎受了重伤,一张脸也疤痕满布,双手上遍是冻疮,精神却很好,在看到秋泓的那一刻,李峭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部堂,”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没有害死你,太好了。”
  秋泓看到他,滚烫的泪水瞬间冲出眼眶,他喃喃叫道:“天枢?你……还活着?”
  李峭如走到秋泓面前,单膝跪下:“部堂,对不起。”
  如何对不起?
  李峭如把头埋在了胸前。
  他先是说自己负了秋泓之托,叫布日格留在北都的眼线察觉了端倪。
  他又说自己没能取得也儿哲哲的信任,没能叫可图哈兰速速撤兵。
  最后,他说,若不是因为他没受住折磨,布日格又怎会知道阳沽山中南下的官道,知道如何在路上堵住秋泓,以少胜多?
  这都是他的错,李峭如声泪俱下。
  轻羽卫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秋泓伸手去摸时,只觉指尖触地冰凉,他怔怔地说:“不要哭了,天枢,这是我的错。”
  李峭如抬起了一双红肿的眼睛,他没有问秋泓为何会这样说,他只是在秋泓身前蹲下,伸出了双手:“部堂,我带你逃出去。”
  伤痕累累的两人没有精力去在意布日格的死活,他们冒着风雪,顺着地上那极难辨认的脚印,向山外走去。
  据李峭如所说,雪崩后,布日格的手下非死即伤,剩下的人已不足二十,但散落在阳沽大山中的北牧残兵不少,其中有的是随布日格一起,在被陆渐春追击的路上临阵脱逃了,还有更多的则是在这崎岖不平的山中迷了路,失去了来时的方向。
  而雪崩后的一大半幸存者,都死在了这些于阳沽山中鼠窜的北牧士卒手中。
  李峭如背着秋泓,气喘吁吁道:“布日格留在北都的眼线把我掳到前线后,父亲曾想办法通过脱古思的亲信保我一命,可惜没能成功。他在京城东奔西走,与裴老先生一起,暗中联系南廷旧臣。希望……希望将来陛下还于旧都后,部堂能,能劝陛下,宽宥他们当初的罪行。”
  伏在李峭如背上的秋泓没说话,他咳了两声,意识沉沉。
  “部堂,部堂?”李峭如促声叫道。
  秋泓勉强睁开了眼睛,垂在李峭如身前的手碰到染春冰凉的剑鞘,他问道:“沈惇呢?你见到沈惇了吗?”
  李峭如脚下一滑,带着秋泓一起摔在了雪地上。
  他慌慌张张地把人扶起,却见又是一丝血线从秋泓的嘴角溢出。
  “部堂!”李峭如惊叫道。
  秋泓的眼睫动了动,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两人走了整整一夜,天已近亮,可大山深深,人迹罕至,除了忽远忽近的狼嚎鹰鸣,在这深冬腊月中,连个能充饥的活物都没有。
  再这么走下去,最先断气的人,一定是秋泓。
  李峭如看着自己怀中那张青白的脸,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他早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或许,脱掉鞋,他能看到的只有两只被冻得僵硬的坏肢,他也时常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就像腰以下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一般。
  李峭如很清楚,就算是自己活了下来,他也很难再拿起剑,像从前一样,站在天子车驾之旁,做九五之尊的戍卫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他直到,自己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一丝暖意的秋泓睁开了眼睛,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了一丝腥苦的味道。
  “是雪兔的血。”李峭如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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