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秋泓规规矩矩地回答:“臣也念着殿下。”
  “真的吗?”祝微抓着秋泓不撒手,“那秋先生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秋泓笑了一下,从袖笼中摸出了一部书来:“臣当然记得,因此特地为殿下带来了一件礼物。”
  祝微一见那书上的几个大字,脑袋就犯晕,他后退了一步,小声说:“大伴帮我收着吧。”
  可一旁伺候的太监却愣愣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劳烦公公你……”秋泓抬起头,正要说几句客套话,谁知在看到这人后,话竟一下子卡住了。
  “秋先生?”祝微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秋泓。
  站在秋泓对面的,是新被派去东宫伺候的太监王吉,据说这人生得丑陋,左脸上有一片火烧留下的瘢痕,因此始终以面具遮挡。整张脸,只留下了小半张嘴在外面,勉强能叫人看出样貌来。
  这类身体有缺陷的太监是无法在御前伺候的,但不知怎地,之前为太子选大伴时,祝微一眼就瞧中了这个原本在神宫局里做洒扫的小太监,他在宁皇后面前又哭又闹,一定要王吉跟在身边。
  既然太子喜欢,祝颛和宁采荷也没什么意见,一来二去,王吉倒成了钱奴儿的徒弟。
  眼下钱奴儿见秋泓和王吉一起愣住了,当即上前就是一脚,踹在了王吉的膝盖窝里:“怎么当差呢?”
  王吉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接过了秋泓递来的书:“奴婢有罪。”
  祝微皱了皱眉,他转过头,晃了晃秋泓的衣袖:“先生与我乘一辆车吧。”
  秋泓听到这话,方才缓过神来,他急忙拱手道:“臣不敢。”
  “可是当初南下去京梁时,先生一直抱着我,与我乘一辆车。”祝微撒娇道,“先生,爹爹叫我来接你,我就一定要目不转睛地看着你,进了太宁城才行。”
  秋泓还欲回绝,钱奴儿却在一旁劝道:“太子今年就要出阁念书了,陛下之前早有旨意,令秋先生您与沈先生一起,做太子讲官。老师与学生共乘一辆车,没什么不妥的,陛下不会怪罪。”
  说完,钱奴儿自作主张地对秋家随从们道:“你们先进城,去收拾好宅邸,秋先生要先入宫觐见陛下。”
  秋泓回头看了一眼那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又呆又愣的李果儿,轻轻点了一下头:“我随殿下入宫,你们且听钱提督的安排。”
  于是,不过是刚刚入京,仍尚未官复原职的秋泓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坐上了太子的车驾。
  上车前,祝微回过身,看了一眼远处那伫立在骄阳烈日下的揽镜山。他知道,就在九年前的今日,秋泓第一次见到了自己。
  明熹六年四月底,秋泓起复,一应俸禄爵位照旧。又过一月,祝颛便火急火燎地特简秋泓入长缨处办事,并明里暗里想请他帮忙把沈惇拉出诏狱。
  可不知怎地,在鹊山就已“融会贯通”了圣意的秋泓忽然又装傻充愣起来,并且,随着他的出仕,有了主心骨的“南党”愈演愈烈,逐渐把清算的大火烧到了裴松吟的头上。
  这年六月,徐锦南心满意足地回朝复职,并在两汉会馆中,再次见到了秋泓。
  “事情都办妥了吗?”秋泓站在小院中,边摆弄花草,边问道。
  他的身体看上去已比在鹊山时好了不少,如今吴重山不在朝,两汉会馆就成了“南党”的地盘,秋泓做主修了院楼,又把先帝当初赐给吴重山的御笔挂在了门匾上,并供来往的汉宜学生驻足。
  徐锦南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最后走到秋泓身边笑道:“前些日听说师兄你准备主持修缮贡院,要陛下从内帑里拨些钱出来,现在如何了,陛下应允了没有?”
  “沈淮实一日在大牢里待着,陛下就得一日给我三分薄面。”秋泓放下了浇水壶,“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得想办法把北廷跳得最高的那几位拉下去。”
  徐锦南一挑眉梢:“前些日谢谦还来信说,要让我给师兄你吹吹风,想办法把沈次相放出来。”
  “谢谦?”秋泓眼尾一动,“沈淮实兄长的妻家外甥?这关系绕得可够远的。”
  徐锦南一笑:“现在沈家黔驴技穷,明白求谁都不如求师兄你管用。那些‘北党’的大小官员一个二个生怕自己被查旧账,哪里敢为沈淮实说话呢?”
  秋泓不冷不热道:“你也不要过分张扬,万一被那些人知道,咱们手里只有沈淮实的罪证,没有他们的,那可要出大乱子了。”
  徐锦南贴近了秋泓:“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不知……师兄准备怎么惩治他们?”
  “惩治?”秋泓抬了抬嘴角,“溯渊你记好了,咱们不是要惩治他们,而是要拿捏他们。”
  徐锦南还没品味出“拿捏”这种手段该如何使用,就听秋泓继续道:“既然‘北党’人人自危,那咱们就给他们出一个能够让这些人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惊受怕的法子。只是,这法子如何实施,得掌握在咱们的手里。”
  如今的徐锦南并不知道,秋泓口中的法子,就是被后世人誉为一条拴在明熹、天极两朝官员脖颈上“锁链”的“功绩簿”,这是一个看似宽容,实则严苛的朝廷内法。
  所谓“功绩簿”,就是容许北廷“贰臣”们将功折罪,不论过去是给狼王牵过马,还是给也儿哲哲暖过床,只要以后能干出功绩,那以前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