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明年京察,你可是已经选好矛头,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排除异己了?”裴松吟语气不善道。
秋泓心知自己老师对“功绩簿”一事意见极多,因此眼下,他只能赔笑道:“京察所定制度清晰明确,该黜退谁,提拔谁,不是学生说了算的。”
裴松吟不冷不热道:“为了能在‘功绩簿’上核销罪责,上上下下大小官员无不起早贪黑,以求建功立业,就为了不像李执一样,被彻底打为‘反贼’,永不叙用。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年国朝风气倒是比之前更加清明了一些。”
秋泓眉梢一动,抬目看向裴松吟。
裴松吟却不看他,自说自话:“当年老夫入仕时,英庙还在,高故相主理朝政,从京部到地方,无处不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高故相不在后,英庙懒政,一心只求修仙问道,等咱们长靖先帝继位后,又满脑子都是游山玩水、率兵打仗,宣宁、正兴两代积攒下的家底,都要被挥霍一空了。北牧南下时,国朝没亡,那是气数还在,可气数总有耗尽的那一天。凤岐,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秋泓一言不发地坐着,没接裴松吟这大逆不道的话。
说实话,若是没有长靖三十六年投降北牧这一遭,裴松吟这个相国当得也算是中规中矩。他谨慎认真、不苟言笑,旁人都说这是在模仿他老师高楹的模样,但也只有秋泓明白,裴松吟不如此端着架子,在长靖末年那等混乱的状况下,如何能镇得住群臣?若是人人都和吴重山一样,当个甘草宰相,留个四处称颂的美名,这大昇又能撑到哪时哪刻呢?
裴松吟有他的苦衷,正如秋泓也有秋泓的苦衷一样。
“不论如何,少跟沈淮实之流来往。”裴松吟终于又把话绕了回去。
秋泓笑了一下,低头称是。
这时,外面守着的裴府家仆禀报道:“相爷,秋先生,吴老先生到了。”
裴松吟止住了话头,一点秋泓:“出去迎你师翁吧。”
吴重山自汉南来,随身带了不少家乡特产,尤其送了秋泓一盒关阳紫檀香,用以慰藉他的羁旅之情。
要说会做人,吴重山还真会做人,他虽是被“裴党”求着出仕的,却秉公任直,回京之后,先拜明熹皇帝,再拜大小官员,最后才轮到眼巴巴等着他的裴松吟。
两人把酒那日,吴重山还专门带上了秋泓,以及半年前就已出仕的几个乙酉科进士一起,在运河边的茶陵酒肆小坐,等上了茶,歌伎的乐曲声悠悠传来后,裴松吟才缓慢开口道:“与诸位一别,算来,也有八、九年了。”
秋泓同年,曾经的翰林院编修如今的国子监司业庄士嘉起身开口道:“若非相爷提携,我等现在恐怕还在做乡野村夫呢。”
说完,他向上一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重山也笑眯眯道:“说得是。”
秋泓坐在一边打扇,看着他们互相恭维。
前月刚从户部轮转至兵部的汪屏凑到秋泓近前,小声道:“凤岐,三天前,敬臻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说是他爹近来身子不好,他想从怀南调回京里。”
秋泓打扇的手一停:“李敬臻想回京,找你做什么?你又不在吏部。如今的吏部尚书是沈淮实,让他去给沈淮实写信好了,我听说,前些日代州有个叫许珏明的官员,给沈淮实的大哥送了三百金,没过半月,这人就从代州飞进太常寺了。”
汪屏面露难色:“凤岐,敬臻好歹是你我同年,他给我写信……大概是想请你帮衬帮衬。”
秋泓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听庄士嘉等人恭维的裴松吟:“我如何帮衬?敬臻他爹虽然去岁致仕了,但好歹在朝时与裴相关系不差,他何必如此迂回地走我这层关系呢?”
汪屏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他措辞了半天,才咕哝出一句话来:“李少师为了在致仕前求陛下给自己加个三公,转投到了沈次相那里,得罪了老师,凤岐你又不是不知道。”
秋泓笑而不语。
汪屏还欲再讲,可谁知那边听烦了恭维的裴松吟转过头,看向了交头接耳的他们二人:“说什么呢?”
汪屏一哆嗦,脸顿时一白。
秋泓泰然回答:“汪季清求学生送他点师翁带给我的紫檀香,学生不肯,他正准备躺地上撒泼打滚呢。”
吴重山听了笑道:“这般没出息,我这里还有多余的,给你就是。”
汪屏可算是舒了口气,忙起身道谢。
等他坐下后,秋泓却忽然一拉他袖口,贴近了小声说:“你给李敬臻回信,让他在下月裴相生日那天送点贺礼,然后言明,他想为李执定罪一事出力,并请裴相提点。如今裴相巴不得赶紧斩了那李执,但凡是有用的人,都不会弃之不顾。只不过敬臻他是李家宗亲,能不能狠下这个心,就看他自己了。”
汪屏听了,唯唯诺诺,立马应道,说自己散了席就给李语实回信。
只是,这日这场充斥着虚情假意和惺惺作态的宴席没等结束,就被一场突然到来的乱子给打断了。
——有轻羽卫在城外抓捕天崇道余孽时,撞破了裴烝与一邪道妖女的丑事。
秋泓随裴松吟匆匆忙忙赶到诏狱时,裴烝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李岫如不在,据仇善说,他家缇帅好像是去哪里喝花酒了。
裴松吟一见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儿子,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不顾秋泓阻拦,当即就准备入宫面圣,说是要为自家小儿求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