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秋泓笑了。
  酥泉小院中阳光正好,玻璃房里也被晒得暖意融融,祝时元正直挺挺地睡在一张躺椅上,他浑身僵硬,只有眼皮下的眼珠子时不时转动几下,看着像是死了,可实际上胸口还有起伏。
  “给他打了一针,让他睡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醒。”沈惇说道,“他之前已有一定程度的神智混乱,小秋告诉我,他开始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处在现在,还是处在五百年前,也开始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陆渐春皱着眉,走上去拨了拨祝时元的脸:“他到底是谁?”
  “他……”
  “我问的五百年前。”陆渐春补充道。
  沈惇摇了摇头:“很难说,隔着五百载的历史,谁也做不到把这二十个人一一对应起来。我只知道,哪怕是失去一个人,历史也会因此改写。”
  “一个人,失去一个人,五百年间的历史就会全部改写。”陆渐春紧紧地盯着祝时元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他必不是个普通人。”
  睡梦中的祝时元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陆渐春的话,他身子抖了抖,隐隐有要醒来的趋势。
  沈惇眼疾手快,又拔出一针,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树勤承认,他利用衔尾龙纹杀人,可却没有说清,他到底是怎么利用衔尾龙纹杀人的。”陆渐春从祝时元的身上移开了视线,“如果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精神控制,可为什么衔尾龙纹永远都能恰好出现在他们即将被‘献祭’的时刻呢?况且,现代医学意义上的精神控制,是无法在短期内,同时给这么多人植入一样的触发图案的,你到底清不清楚,这是如何运作的?又该如何改变?”
  沈惇沉默了半晌,回答:“改不了。”
  “改不了?为什么?”陆渐春不解。
  “因为衔尾龙纹是祝璟用稷侯剑自杀,并以此回到过去的伴生物。”秋泓从客厅走来。
  “在长水河方士墓的墓志铭上,在墓中陪葬的那个金镯子上,以及已经坍塌进时间孔隙的‘皇胥碑刻’上,都有衔尾龙纹的印记。”他边说,边用他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抱着一摞书,弯腰放在了桌子上,“史书往前翻,九爪长龙首尾相接的图腾最早出现在南梁初,信王拜将时,高祖贾肃赠给他的玉佩上。此后,这个印记在昭兴更替、五国争霸中,都有出现过。最出名的,莫过于出土于璧山下的如罗王战甲。据传,这副战甲属于第三代如罗王,当年璧山之战时,他被敌军驱赶至城外堆满尸骨的一个万人深坑中,若非甲胄上的护心镜,如罗王必会死于深坑。而那个护心镜,就镶嵌着一个衔尾龙纹样式的玉石。”
  “你的意思是……”
  “它们都是时间被打乱过的映现,我不敢保证贾肃、如罗王,以及每一个与衔尾龙纹有关的人都曾在时间中穿梭,但他们一定也和祝璟一样,深涉其间。”秋泓答道,“不管是南梁高祖贾肃,还是大钦的如罗王,他们生前都曾享有过类似‘天命所归’的恭维,这样的恭维源自何处?或许,就源自衔尾龙纹。所以,五百年前,当天崇道发现了祝璟的秘密,并用衔尾龙纹献祭十位长靖朝大臣时,就已经注定了,五百年后,这些身负前朝骨血的人,一定会被衔尾龙纹吸引,进而走进混乱的时间中。”
  而这,是不可改变的。
  陆渐春不说话了。
  他与秋泓都曾抱着兼济天下的理想,都心怀着世间黎民苍生的苦楚,都将天崇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现在,他与秋泓却要站在一条岔道口上,去选择,到底是挽救一个人的性命,还是挽救如今这个世道,让眼前平和的一切不至于因历史中某个人的缺失而湮灭不见。
  倘若这条人命是他自己的,陆渐春必将毫不犹豫。
  但……
  祝时元只是一个无辜的年轻人,他天真单纯、心地善良,为何要做个生来就注定会被献给皇天后土的祭品呢?五百年前的历史,没了他,难道真的会在瞬间被颠覆吗?
  正在陆渐春犹豫不决的时候,祝时元忽然挣扎起来,他倏地睁开一双布满了黑翳的眼睛,口中喃喃道:“快,快去找大夫,孩子要被憋死了……”
  “什么?”沈惇凑到近前去听。
  “去,拿着,拿着这枚银镯子,去找,找……”
  而后的话含糊进了祝时元从喉咙中发出的呻吟里,似乎没人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秋泓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自语道:“没有时间了。”
  “什么时间?”陆渐春不解。
  秋泓沉默着,目光却死死地贴在祝时元的那张脸上。
  他是“祝复华”的儿子,但在长相上,两人却分毫不像。
  秋泓清晰地记得,“原版”祝复华长着一张看似温润的长脸,眼角眉梢总是带着笑意,若没人知晓这副面皮背后的身份,大家大抵都会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和善人。
  而祝时元呢?
  他不仅没有半分温润之色,也没有亲生母亲张苏的秀丽俊美,他更像是……
  像是祝璟的儿子。
  生在七百多年前的祝璟如今只有一张画像流传在世,画像上的男子已近中年,留着一把短髭,双目炯炯,气质豪阔。
  至于祝时元,则面色苍白,身材细弱,整日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们二人怎会相像呢?
  “这张脸,我确实在哪里见过。”秋泓轻声说道,“当时他质问我,我没想起来,现在我才发现,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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