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还没过完,江世昌的亲事便就尘埃落定,新妇果然貌美如花,性情温顺,与他站在一处,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璧人。那颗埋在心底的暗炭终于死火,沉闷稳重的江世昌自此成人,料理生意,看顾亲眷,日子平淡,午夜梦回之时,他偶尔会梦见你,那颗暗炭的余烬仍然炙烤着他,随之而来的那种渴切,在梦里也不曾饶过他,可那又如何呢?你们终究有缘无分。
  与你缘分深缠的那两个人,要一年多之后才会来到你面前。
  第7章 胭脂
  在栗园小村的头一年,可说是你短短一生中最为快乐的一段光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得是多么好呢。庄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体壮实,你这医者常常无事可忙,闲不下来时,你便跟随老夫妇俩做农事,先是下田插秧,后又在场院旁边辟出一片地,种时令菜蔬。那个夏天,你们得了好多自家种的菜吃,吃不完了,就拿去给隔邻人家吃,一个小村落内,你种得了送我,我种得了送你,相互往来,其乐融融。
  光阴迅疾,转眼又是秋日,你照例要上山采些药草,以供冬令医治家常病症使用。就在这秋日里阳光正好的一天,你捡到了胭脂。胭脂是条小白蛇,小小一团,白得可爱,只在额头那儿留了一点红。当时它就蜷在一张蒲草叶子下边,你伸手要摘,拨开一看,恰恰与它狭路相逢,吓你一大跳!紧缩回手,你以为它要张嘴咬你,没曾想它被扰了也不动,还这么蜷着。你细看一眼,原来它七寸之上有一道伤,若是再深一些,小命便要没了。
  蛇,你还是怕的。虽则想要把它带回去疗伤,但又怕它口中尖牙。与它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你脱下外衫,兜头将它扑住,小心放进背篓中,把它背回了家。初次上药时,你与它打商量:这药粉撒上去疼得紧,你需忍住,不要张口咬我呀。小东西挺乖,似是知道你不会害它,果然忍住不动。连上几次药,将养了小俩月,伤处已愈合,它也大了一大圈,拿来盛它的背篓已经装不下了。你有些奇怪它为何会长得如此之快,明明喂的只是寻常蛇类会猎捕的田鼠、青蛙,且你只喂了两次,它伤势稍微好些,便会自己游去觅食了。
  阖村的人都知道这是你捡回来养的蛇,初时只觉这物白白团团小小,有些招人爱,后来见它大得超乎寻常了,渐渐就有些闲话传出来,还有人专登找老妪传话,让你把它放归山林,人走人路,蛇走蛇道。老妪晓得利害,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半天支吾不上来,终于还是一咬牙都说了。你回她说明日一早便送它归山,她松了一口气,嘱咐你与那蛇交道时,务必当心,不要被它咬了或是吞了才好。你点头,眼角余光正瞥见它从外来,爬在窗上,偷偷看你和老妪说话,进又不敢进,走又不想走,那怯生生的模样惹得你想笑。
  老妪走后,你朝它招手,唤它:小白,过来吃栗子咯。它摆过头溜了你一眼,从窗户滑下,不肯进来,看它情形,竟是有些气哼哼的。想来是嫌弃“小白”这名儿取得太俗。
  那要取啥名儿才合你心意呢?你问它。它游过来,嘴里叼一片山上捡来的红叶,意思是让你朝这头想。
  那就叫“红叶”?你满以为这回这名儿定能合它心意,谁想这家伙又气又急,竟然立了起来,一尾巴把红叶甩飞,口内“嘶嘶”作响,反正就是不满意!
  你瞪大了眼睛看它,不知它为何不满意,你们一人一蛇静对半晌,它似是对你彻底死心,默默游出去,到了午饭时分才回来,嘴里叼着一个小圆盒子,直送到你面前。
  呀!你、你去哪儿偷拿人家姑娘家的胭脂盒子?!
  你不敢接这东西——这么小个村落,瓜田李下的,万一让人撞见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你让它赶紧送回去,它不干,摇头摆尾地叼着盒子游过来游过去,指望你能意会。电石火光间,你忽然福至心灵:哦!原来你叫胭脂啊!
  这家伙开心坏了,一个劲儿地把头往你肩上靠,你肩一矮,差点没垮下去——它已大到你的肩膊撑不住它头的地步了。是时候送它归山了,而且得远送,不然哪天它游回来非把乡邻们吓坏不可。
  转天你起了个大早,叫上它,你们一起朝远山走。走了两日两夜,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你站下来,对它说:胭脂,你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可得当心,别又受伤啦。我们就此别过,你先去,我看着你。胭脂对你恋恋不舍,总不肯走。你摸摸它头顶,劝道:你长得太快了,这样个头,乡邻们都怕你,且栗园附近也无有那样大的猎物供你饱食,万一哪天你吃到乡邻们蓄养的牛羊上就不好啦。去吧,此处山高林深,正是你的好去处。我过段时日再来探你。它仰头看你,一对竖瞳里映着两个你,里边水光粼粼,像是要哭呢。你不忍看,别过头去,硬推着它朝山里走。后来,它知道再如何卖可怜,你都不会买账的,便就垂头丧气地游进山,一步还三回头,看你有没有在原地等它走。
  等它走没了,你才返身往回走。谁想刚走出二里地,就听见身旁草丛悉悉索索响,你定睛一看,果然是它!又是抱又是劝的,安抚了几次,它还要跟上来,你就吓它:再跟来,我就再不来看你了!它果然被你吓住,留在原地不敢跟,只敢哭,哭得嘶嘶响。你硬起心肠,走得飞快,不多时就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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