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细想起来,你是从捡到胭脂之后,才开始遭遇各类怪事的。头一次撞怪,就是在送胭脂回来的那个晚上。至于破庙避雨,与老夫妇三人被一架车送往降山这件事,你并未往撞怪里算,虽则当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你直觉不好往深里想,便就自个儿安慰自个儿,许是老夫妇记差了,或是你们避雨的破庙离降山不远不近,车驾疾行数个时辰,也是能到的。
  本来,依着你的脚程,天尽黑之前,是该能到一处村落歇宿的。只不过让胭脂绊住了脚,迟了半个时辰,天都黑完了你还摸着黑走。你怎么敢呢?虽然往日不乏走夜路的时候,但那是几人结伴,不是一人独行。如今天色黢黑,你独自一人在山高林密的深山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失了方向,走来走去都走不出去。火折子半路掉了,想弄一束火把都不成。你又累又饿,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原地停下,等天亮了再走。那天连月亮都没有,周围好似凝滞了一般,静得不同寻常。你缩在一棵树下,这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你裹紧,太黑太静,你几乎要睡着了。将你惊醒的,是几滴水,起初你以为是天上落雨,后来就不对劲了,那水黏黏腻腻,一坨砸下,你凭着本能仰头,见一张阔口正悬在你头顶上方,垂涎三尺,所谓的雨滴,便是它口中涎水。你吓疯了,拼了命支撑起已经软倒的腿脚,手足并用,指望逃出生天。那东西压根不让你有逃的机会,阔口一张,把你叼住,“呼”地跃起,腾上半空——好在它将尖牙利齿收好了,没往你身上招呼,不然这一下下去,你身上得穿好几个血洞!
  它好似把你“抿”在嘴上,“抿”得死紧,涎水洇湿你一身。你不敢挣动,半天高呢,跌下去不死也残。胆子都要吓破了,哪里顾得上一直追在你们后边的那条蛇啊。
  胭脂一直偷偷跟着你,不敢叫你知道,怕你又要赶它走。它远远地跟着,你被那东西叼走的时候,它还在百丈开外,救是救不及了,只能死命追过去。蛇类身体柔韧,抻长了,再弹跃而起,是能截住悬在半空中的你的。幸好天色黑如墨,不然,你若骤然见到下方那巨大的蛇影,怕是要吓死过去的。说实话,胭脂与那东西,正不知哪个更可怖。
  嘻嘻。
  荒寂之中,忽然出来一阵笑声,你听不见,胭脂和那东西都听见了。
  啊呀!这两个蠢物,也想来抢啊,真是不知斤两!老东西你不出手么,不怕你家主上怪罪?
  这是一条三岁稚童的嫩嗓,嗓音清脆可爱,跟说出的话全不是一事。那东西认得这条嗓子。它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走不脱了。紧跟着,它被一股巨力掼下,伏地哀鸣,你从它嘴里摔出来,一身骨头几乎跌散。胭脂趁机扑上,卷起你就想跑。
  哟!饶你一命你还不要?!这是上门讨死么?!
  那条嫩嗓笑嘻嘻、喜气洋洋地逼过来,胭脂便就动弹不得。
  胭脂天生天养,占山为王,惯常是只有它欺负人没有人欺负它的,如此过了上千年,它脾性里天生带着一股憨气,不晓得怕。当然,它一直呆在这处深山中,没出过远门,未曾见识过那本事比它大的妖物是如何心狠手辣的。它瞪着面前这个不过三尺长的小小人儿,心里怕是硬气得很——就凭你这么个小东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哟!你还不服气啊!你爷这就送你上路!
  小人儿正要动手,一个枯瘦老头慢慢踱上来拦住他:罢了,莫要横生枝节。
  啥叫横生枝节?
  小人儿蹦起来,一只手直戳到老头面门:要依我说,把这蛇杀了得了!不知斤两的东西,敢跟你爷叫板!今日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你爷的手段!
  老头淡淡扫了一眼胭脂和你。见你晕死过去,此时人事不知,便呼出一口气,低声对那小人儿说道:走吧。今次出门,我主并未应允,说好了看一眼便走的,何必惹麻烦。说完,伸出一只手,夹子似的把他夹住,塞往腋下,不顾他满嘴混话、使劲划拉,自顾自缓缓朝山中走去。
  胭脂将你紧紧圈住,不安地盯着他们看,直看到不见影了,才把你松下来。
  第8章 但生
  你醒转时天已大亮,人是恍惚的,仿佛做了一夜怪梦,浑身酸痛。你四周看看,发现自己竟已到家,此时正躺在家中床榻上。恍然想起胭脂,起身四处找,都没有。明明昨日你们分别,自己黑夜赶路,被一怪物挟去,又从半空跌落,之后便什么也记不起了。难不成,后头的都是梦,只有把胭脂送走是真的?那,去到那样偏远的所在,自己又是如何回返的呢?
  正在惶惑间,忽听得屋外老妪在唤你,说是前日不见你,昨日还是不见,还以为你被那蛇吞了,慌得正要报给里长呢!
  你开门出去,见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不知是谁,疑惑都摆在了脸上。她忙说因自家不敢进门去看,就找了吴婆的儿子一起过来,若是叫你不应,他再进去探状况。
  你抬头看一眼,这人武高武大的身条,迭在老妪身后,如同一道暗影,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吴婆是替江家打理田庄的管家婆子,为人伶俐,能说会道,怎的养出了这样一个寡言的儿子?
  哦呀!忘了和你说啦,但生今日刚从外阜回来,吴婆家里局促,一时摆布不开,他就先搬来住你旁边那间屋,与你做邻,有事也好相互照应。哎呀,但生!过来招呼一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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