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推拒不收,她扔下钱便跑,都这把岁数了,腿脚却是敏捷,一会儿便跑没影儿了。
让你说啥好呢?这俩人,吃得不好意思了,便一心想着使钱,要么把钱摆出来,压着你收,要么扔下就跑,还说不是母子?
正如吴婆所料,但生不是她能管住的。夜饭时分,他又转回来了。
经吴婆一番话,你细想之下,觉得但生真是怪——你们这段时日的相处倒像是形影不离的,你出门,他跟上,你在家,他也在隔邻窝着,浑似他一心一意守着你。即便是上头放恩典让回来探亲,这么些时日了,都不用回去的么?他这一日日除了跟进跟出,就没旁的事好干了么?他这是何意呢?
你正在恍神,不提防他忽然一问:明日可是要出门?
啊?唔,冬令要用的药草还缺几味,想赶在雪封山之前找齐全。
我随你一同去。
……这、这就不必了。我去得远,且寻药之事一要耐性、二要眼力,出去一趟短则三五日,长则十数天……不必麻烦……
你们顶天了能算是乡邻,半生不熟的,怎好让人跟着跋山涉水?你极力想要说清楚这当中的琐碎与烦难,说着说着声儿渐次消下去——说这些有用么?他又不听。他说“我随你一同去”是告诉你一声,不是问你愿不愿要他同去。
这餐夜饭吃得无比沉闷,他吃完帮你收拾好,拐回邻屋,关门落锁,像是要早睡。
你只觉这人怪里怪气,也不知哪句话惹着他了,值得他这样摆冷脸。
唉。
第9章 心魔
你在这儿琢磨他的时候,他那儿也有“人”在琢磨你。
邻屋的门关上之后,景象就变了,那简陋屋舍内忽然拉出一条通路,通路尽头,一人笑嘻嘻地款步而来,周身喜气洋洋,见到但生,疾走几步上前搭住他肩膊,附耳问他:你那千年大劫如何呀?上回从降山过,我见他走得狼狈,便就捎他一程,这般人情,自然要记到你账上。前次朝你讨的那样东西,何时能送我?
但生甩开它手,沉着脸绕过它去。
哟呵!你牛气啥呢?我便是你,你便是我,若不是你动了邪心思,怎会有我?天道如何会养出隔邻那个“千年大劫”?
但生的心魔与他截然不同,从样貌到脾性,天差地别。
我说,天道当真促狭,怎的养出这么一号人物配你?若是女娘便罢了,偏生是个男子!啧啧!好看倒是好看了,不至于下不去嘴……
但生一把叉起它,往虚空深处狠摔!
摔倒是没摔着,不过唬一大跳,那心魔从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变回了三寸长的小豆丁,又被但生下了禁制,一时半会儿变不回原来那张让它得意的皮相了。
啐!狠心贼!看你能扮好人到几时!活该你挨这千年情劫!杀千刀的!挨不过,痛死你!
但生冷眉冷眼,冷冷盯它,它倒不怕,还要聒噪:呸!假道学!谁家渡情劫不走风月的?!只你定力十足是吧?瞧你馋的那样儿!
心魔与本身相连,本身心念一动,心魔那儿瞬时感应。心魔作为本身映照,有点儿什么动静,本身这边也是即刻了然。正是谁也瞒不过谁。
它说他馋,大约是真的。心魔虽则性情浪谑,却从不打诳语。这馋从天道降下劫数那天便已开始,在他自身尚不肯认的时候,已然生发壮大,无从扼止。所谓千年大劫,九天上下,不论神魔,非经此劫不能大成。劫数何时到来,无从知晓,只知天道循环,劫数应天而生,天生天杀,谁也逃不过。如此说来,但生馋你是应当的,你这劫数,每一处都生在了他的疼痒上,若非如此,怎能叫“劫”。对着你,他心里一头抵忤,一头又不舍。抵忤是因为你超脱了他千万年来掌控的所有物事,与他惯于将万事万物紧紧攥在手心的脾性相悖,让他警觉提防;不舍是因为他自知心中所爱便是如你这般,温柔简默,如水化生。千万年间,世事往还,他在幽冥地底统御万魔时,不是没有描想过渴念之人,但都止于一闪念,闪念生灭,如同昙花开落,都只在一瞬。当年与他同时出世的神或魔,大多都已历经此劫,只他还如止水一般毫无动静,诸天不免纳罕——难不成他是天数之中,唯一的漏网之鱼?
可惜啊,天道终究没饶过他,姗姗来迟的千年大劫,到底还是要来。这凭空生发出的“劫数”,眉梢眼角,一颦一笑,全照着他喜好来,生是让他“在劫难逃”。
这样反复且矛盾的心思,被那心魔踩了“痛脚”,但生恼得很,只不过没奈何,他也杀不掉它,顶多能把它打走,或是将它封禁个一时半时的,眼不见心不烦。
才挨了一顿摔,那心魔还要奶声奶气地口出恶言,节藕似的短短手臂指天划地:老子引颈盼着瞧你那“千年大劫”一眼,脖子都盼长了,这才从地底出来,还做了两趟好事,未料你个杀千刀的不给好脸也就罢了,还出手揍人的?!呸!走着瞧!你要还不把他吃进肚,总有你悔的那天!别总以为天上地底唯你独尊!别总以为只要你在,便没有旁的东西敢沾惹他!你馋,别的东西就不馋了么?!“情劫”可都是“香饵”,天上地下,蠢物何止千万,总有那不知死的要来吃他一口!几日前发生的那一件事,你不知道?!当时我若不出手,那条蛇未必就不出手!她出了手,你那劫数便要被她拖回窝去,这时说不定崽儿都下了几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