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时,你听他说:我要外出公干几日,不在你身边时,你需谨记,非必要不可离家,不得已要离家,也绝不能走出栗园村。你可听明白了么?
  啊?
  你想问他这是为何,他却把眼神收回去,不再看你,一转身走得飞快。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做出些日后要后悔的事体来。
  他走了,并未说归期在何时。你在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负疚,负疚与怕交织,“怕”还是占了上风的。于是你在心底暗暗期盼他被公事缠住,再不要回来。
  你哪里知道那暗夜里的凶险,是他为你挡掉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刚离开不久,手底下的人便要自作主张朝你下手。
  但生下的禁制有一处硬伤——凭“气”识别敌我,如此一来,那在他身边服侍多时,多少沾了他一些“气”的魔,若是在这上头作文章,还是有赢面的。
  他去往南天之极的第二夜,那些自以为忠心的底下人,便就费尽心机在他禁制上破开一道缝,朝你来了。
  那天夜里来找你的是吴婆,她慌慌张张一头撞进来,架起你就走,说是家里小儿子发痧,正在打摆子吐白沫呢,眼看就要不成了,求你赶紧去救命!
  你没来得及多想,背上药箱便随她去。她家在栗园村最西头,往西再多走几步就出村了。
  那时正是申时初刻,并不算得太晚,但这天色却是黑得比往常快得多,仿佛一跃而入,不多时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吴婆在前头疾走,你在后头紧追,按说走半歇应该到了,为何走了这样久还未到?
  你觉着有些不对,就问她:我依稀记得前头转过一株栗树便是你家,怎的走了这么久还在路上?
  她慌慌张张回你:哎呀!心急时路长么,你看,前头不就是了么!
  你抬头一看,前头不远处是一扇朱漆大门,后边是连绵不绝的殿宇楼阁,看着绝不似凡俗里该有的,哪里是吴婆家里那简陋的柴扉?
  你正要问她,再一回头,她不见了……
  那黢黑的夜色逼到你面前,又黑又静不见一丝声响,连风都止歇了。
  确切地说,你是看不见吴婆之后才开始怕的。那时刻你手上举着一只她给你的纸灯笼,红的,这时红红的光照在你脚面,非但驱不掉那墨黑的夜色,反倒衬得天地间越发黑得浑然一体。侵天的黑中,万事万物都死了,只剩你一个活口。你摸索着想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前头没路了,又转往左侧,还是死路。你怕得汗都下来了。正想旋身朝右侧走,忽听耳畔响起一阵歌子,嗓音清越,当是出自幼童之口。那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中一条嗓音说道:咿呀!客人来啦!快把客人请进去!
  这时,周围亮起一小团一小团的光,一个个只有手掌大的小小人儿不知从何处来,忽然聚到你脚边,牵着你衣摆,要把你拉入那扇朱漆大门内。
  旁的不论,人间是绝不可能有这样小的小人儿的,它们连同面前那扇朱漆大门,那泼天黑暗中时隐时现、连绵不绝的殿宇楼阁,都透着鬼气……
  你倒退数步想要脱身,那小小人儿赶忙黏上来,口内吱吱喳喳,手上下死力拖住你。
  客人来啦!快开中门迎进去呀!
  你说不了不了,多谢盛情,我要回家去!
  客人不能走,亚父说啦,我家家主得了重病,须得您看顾才能好!
  领头的小人儿一本正经地拦在你面前,不让你走。其他小人儿使力将你拖住,不曾想这样一堆小人儿,力气却大,你被它们拖得一趔趄,险些摔倒。
  你心知这是又撞怪了,还心虚地想到但生临走前的一番叮嘱,暗中思量:出了家门是肯定的,但有没有出村呢?这群小家伙儿看起来不凶,若是打个商量,说不定还能指条路让自己回家去。若是知道这群东西是幽冥地底有名的凶煞,看你还敢不敢与它们打商量!
  你还不知道自己正踩在但生禁制的边界上,进了那扇朱漆大门,禁制便要失去效用了。
  它们齐心协力将你往门内拖,你死死把住门不肯进,这样终归不是办法,你只好先想法子与它们周旋:你家主人是何症候?鄙人年岁尚轻,不比那经验老到的医家圣手……
  嘻嘻!客人就别推脱啦,我家家主是相思症候呀!这症候只你能医,旁的人医不了!
  来嘛来嘛,进来就好啦,进来遂了我家家主心愿,他自有大把金银宝货相赠,亏不了你的!
  几十上百小人儿,掀胳膊的掀胳膊、拉腿的拉腿,硬生生将你推进门去,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将你吞入之后,缓缓阖上。
  哎!你们、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
  它们哪里听你的,欢叫着扛起你朝屋宇深处飞奔,到了一处像是祭神的所在,放下你便哄然四散。
  你还懵着,落地之后慌忙翻过身来,挣扎着要站起。
  旁边一人扶了你一把,又把你唬一跳!
  近段时日你总是被吓,哪怕到头来发现只是虚惊,也是很耗心神的。
  扶你这人来得悄无声息,你被他一扶、一吓,倒退数步才站好。
  这是一处燃着巨烛的宽大殿宇,过于宽大空阔,因而显出一种阴森来。你视线先落在扶你的人身上,然后才是这阴森的殿宇。
  第14章 入彀
  那是个干瘦老头儿,一身玄衣,面上无须,看来是个不惯笑的人,笑起来夹生。他朝你一揖到地,歉然道:孩儿们顽皮,惊着贵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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