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不是你那栗园村。
  那这是何处?
  此时你回头再看老妪,猛然发现她面上僵硬,眼窍发黄,手上缀满了斑,你是医者,一眼便认出,那是人死之后发开的尸斑……
  你惨叫一声拔足狂奔,呼呼风声掠过耳边,天色越来越暗,终至成为一片浓稠的墨黑。
  你本都死心了,打算再好好看他们一眼,再好好把这巴掌大的小村走一遍,就认命去那处,再不提回来的事。可如今还有那些人么?还有那巴掌大的小村么?
  你放声痛哭,哭至气息壅塞,晕厥过去。
  第23章 偷期
  栗园小村是但生送你的“恩典”,这事他一直瞒的挺好。今次也一样,若不是亚父在当中做了一个小手脚,他可瞒你至天荒地老。你对这些假人假物一无所觉,还打算仔细藏起一份作伪的美好,在往后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偶尔拿出来回味:看到手上一只暗绿茶盅,便就想到家中已届春日,流过村边的那条河上,浮冰都化尽了吧……
  谁知都是作伪得来的。
  只要是作伪,就总有穿谎的一天。
  亚父自作主张将你对人间的想望毁去,这举动触了但生逆鳞,他要动手清算了。亚父不怕他清算,反正他自认坦荡,作为幽冥地底的元老,他眼见着但生对你有那不可自抑的苗头了,就敢犯颜直谏:我主,这般优柔可不似您本性,若定了心要将他收用,便要将他关在地底足足三年,一日也不能少,否则前功尽废!如今时日还未过半,您就动了放回去的心思,难不成还真能放他回人世?他已阴阳倒转,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岂不更加受苦?您一日不毁去他对人间的想望,他便一日不能断念。如今下了一剂猛药,未必不是好事。再说了,他是您命定的劫数,弄回来了,做个玩意儿便罢,为何还想着……
  但生一掌拍塌了面前的一张条案,眯眼盯着跪在地上的亚父,盯得他汗出如浆了,才啐出两字:多事!
  他在亚父这头啐他多事,重罚他;去了你那头,却也不说软话。他来时你还在昏睡。即便是在梦中,那泪也止不住,泪从梦里流到梦外,你睁开眼,愣愣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自来之后,你还从未这样长久地看过他。末后,你问他一句:那些对我好的人,从未存在过么?
  你绝想不到此刻他心中翻腾的醋意,是怎样将他酸倒,那醋意是冲着你和胭脂去的,他总觉得自家劳心费力想要讨你欢心,拿出来的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物事,怎的就拼不过那蛇妖红口白牙的一句诳语?!即便这些人、这些物都是他造出来的,那又如何?你不也很想恋么?说什么从未存在过!那些假人对你的好难道不是实打实的么?!你还有何好嫌的?
  他心中怨怒,见你默然掉泪,却又心疼。他伸手抚你脸,想为你拭泪,你偏头一躲,避开了。他那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和他说出口的那句话一样,受着冷落。
  他说:还有我对你好。
  你不知道,在他千万年的岁月当中,这是多丑的一句话。他知道,他把它说出来了。但那最关紧的真相,他却不屑分说明白,在他看来,特特为你造一处“桃花源”来哄你,就是做小伏低,非常丢丑,谁要挂到嘴边!况且,也不是所有的心爱,都要挂到嘴边的。
  魔物与凡人,所思所想,天差地别,你觉得他骗了你两次,一次是但生,一次是栗园村,这样欺骗是将你心中指望跺在脚下,一下下跺得稀碎。他觉得你不领他情,还叫他吃够了委屈。
  你们好久不讲话。除了走风月时,他情难自禁说的那些荤话,或是你被他迫着说的羞话,再无余话。
  流言蜚语在幽冥地底飘来荡去,说的都是关了你两年多了,新宠也变成旧宠了,看样子,再过不长时日,魔主就该别恋了。绛瑛还是有几分可怜你的。她与魔主不同,她母家是凡人,父族是狐魔,对凡人看得比魔主清楚,心思也比其他大魔细腻得多,知道这样境况下,那受不住的凡人,是要寻短见的。这段时日,她守着你,一步不敢轻离,不是怕你真寻成了短见,而是怕你寻短见的举动惹怒了魔主,招来更恶的事。你都成了半个魔物了,过不多久,你便和他们一般,想死也死不成,现如今就是想死,也得先过了魔主那关。她常常劝你不要与魔主怄气,凡事想开些,千万别逆着他来。奈何你总也听不入耳。
  那日,绛瑛听说魔主去了别处,不来你这儿了,她心中一紧,想的是不知消息可曾传到你耳中,你又作何想?
  你心中全无想法,有的只是心死之后的平静。她进来探你时,见你正在编两枚同心结。她先是一愣,复又一喜,她以为你这同心结是送予魔主的,顿时心怀大慰,竟打算寻个时机将这事透给他知道。在她看来,魔主就是做个样子而已,为了气你,或者说为了不气着他自己。若你真肯将那同心结拿出来,当面送他,哪还有那些钻头觅缝的狐媚的事!
  她哪里知道,你编这同心结不是给但生的。你在梦里编过,编好了挂在树梢,却不见胭脂来。如今你将胭脂当做是救命的浮木,奢想她能在你灭顶之前将你解脱出来。你也知道这是奢想,但只要还存一丝指望,你便愿一试。编好两枚同心结,握进左掌心,你躺到床榻上默念“胭脂”,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睡梦之中。
  胭脂来了。
  她在烟波浩渺处,模模糊糊只见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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