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八月十三那日,傍晚时分,忽然进来一个面生的小鬟,慌慌张张对你说道:夫人在候府吃醉了酒又、又不知说错了什么,居然叫那边扣下来,不让回了!夫人、夫人请相公拿上银钱拜帖,赶紧过去赎人!
  其实,那小鬟话中颇多破绽,可一来你心急,二来你也未去细想,这就着急忙慌地跟着她出门了。刚走出几步,你想给你父留封书信,免得他从三山书社回来不见了你,又要惊怪。可她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你留,一个劲地催着你,说那侯府规矩森严,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命也送掉的!你说好歹告诉张叔一声,不然无人知晓自己行踪,万一消息有误,夫人从外回来,两边刚好错过,那就不妥了。她拦下你,眼中含泪道:相公快当些吧,迟了当心见不着人了!
  你心中一沉,不再想着给家人留信,就这么紧跟着她上了门口的马车。
  那马车也是街面上见惯了的,并无特别之处,你也并未疑心。待那车越走越远,周遭的景色越来越偏,你才觉得不对起来。你问那小鬟,这是去往哪处?她答你道:去的是侯府别院,今日侯爷在别院宴客,请的是京城来的世家贵胄,姓舒,都叫他舒公子。这舒公子生得高大英武,使钱也大方,他初来金陵城时,满城的妓寨都在暗里较劲,想要将他兜揽进自家,后来发现这人脾气阴沉古怪,根本讨不得好,这边送进去一个绝艳女郎,叫他打了出去,那边再送一个貌美娈童,他也不要。几番折腾下来,各家妓寨都歇了兜揽他的心思了。其他便罢,单说一个要命的事儿,昨日他嫌厨子做的菜不好,竟将那倒霉的厨子杀了,扔进了秦淮河里,吓得整个金陵城的厨子都不敢上侯府应差了!不知夫人可是撞到了他的手上,若真是,此时不知可还平安……
  你听她这般说,一颗心又往下沉了一节,几乎要急死。
  马车终于停下,走的不是侯府的朱漆大门,而是西侧的角门,那小鬟引你到此处,寻了个由头脱身去了,此时你被侯府的下人导引,急急穿过其深似海的侯府重门,去往你妻所在。
  你一颗心被胭脂的安危高高吊起,还没见上她,你脑子里便已一幕幕地演过那怕人的场面,最怕是见到她受了磨折,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你想一遍,那心就如被刀绞一遍。
  那下人终于将你领到一扇门前,说是你妻就在内中,你也不疑有他,抖着手将那门推开一道缝,闪身进去,压低了嗓唤“胭脂”。都无人应声,你那颗悬着的心这时上紧了弦板,忐忑得无以复加。
  你们从贡院到侯府别院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此时已届薄暮,秋日夜长,屋内又不点灯,因此一片昏暗,你只得摸索着朝里走。走到靠窗处,你模模糊糊看见窗侧的床榻上似乎睡着一个人,便就急煎煎地摸过去推她:胭脂!胭脂!你、你伤着哪处了?
  这人蓦地掀开身上锦被,一下将你卷入被底,起初你以为是胭脂促狭,故意捉弄你,后来这人将你压住,对你上下其手了,你才猛然惊觉不对——胭脂不是这样摸法,她摸的比较“文气”,多是存了闹你的心思,这人的摸法带着兽性,好似要将你连皮带骨,一顿啃光。
  胭、胭脂!
  你唤胭脂,那人顿了一下,开口问你:胭脂是你相好的?
  不待你答,他又自说自话:不要再找你相好的了,从今往后,你跟着我,我做你相好的!
  他捧定你脸,想与你亲嘴接舌,你急得出了满身汗,再急也出不来脱身的办法,情急之下,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放开你,你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跌下,慌不择路地往门口出奔。别看他在醉中,动作也丝毫不慢,只见他豹一般跃起,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门口。
  此时入了夜,屋内黑透,他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散出来,几乎将你熏晕。
  你见他挡住了门口,心里一阵阵发慌,但还存着一二分侥幸——说不定此人只是在醉后撒酒疯呢,酒醒之后就好了,或者是将话说清楚就好了。你退到屋角,急喘数息,摁定那颗狂跳的心后,对他说起你到此处的因由。你说不是有意打搅贵人歇息,实是有人递了消息,说是我家娘子宿在此间屋舍,要我来带回。又因实在紧张,你一篇话说得飞快。说完了,终于无话可说了。
  他问你:你妻为何要到侯府?若真是清白人家,为何会在侯府歇宿?你与她都是倚门卖笑的吧,就不要再装良家子弟了。
  你气急,但却还想着能与他说道理,你说贵人这话不对,人生在世,谁没有几分迫不得已,即便沦落风尘,也、也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谁都可以做你相好的?
  你更加气急,奈何还要从他那里讨条生路,只得尽力与他分说。
  你们正在纠缠,忽听得屋外过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人斥另一人道:让你将他引至那边那间屋,谁料你竟错引至这处!些须小事都做不好,仔细挨捶!
  被斥者唯唯诺诺,不敢顶嘴。那斥人的接口又责道:还不快去将他带出来,引去侯爷所在!再让他等久,说不得要将你投入河中喂鱼!
  来人浑不知屋内状况,进门就先将灯烛挑亮,转过来张眼一看,先看到他,两人吓得倒身跪下,连说不知舒公子在此处歇息,扰了公子清净实在该死,不过还请看在他们不知情的份上,今次先饶他们一条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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