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你走出房门,捡直朝那寺塔走去,出了山门,走到那塔脚下,正要拾级而上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名老僧将你拦下,他朝你见礼,说这塔已封死,不能上去。你问他为何要封死,他说有太多看不破世间声色的男女在此处寻短见,坠死的人太多了,方丈便让人将塔的入口封死,再不放人进去。你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塔顶一眼,转身离去。
冬至过后,再有一个来月便是岁除,一年又将到尽头了。往年到了这个时候,金陵城内便就湿冷难耐,这天天气却好,是冬日里罕见的响晴天,那融融暖阳晒在你身上,将你晒暖,暖得你昏昏欲睡。
但生来了。来你这儿之前,他先去找了老东西。老东西别无二话,就是老调,劝他让你在报恩寺剃度出家,这么一来,你父母妻儿也够不着你了,他也不必再来纠缠,两边都清净。
但生也是老调,说的都是分不开离不掉那一套。
老东西叹息道:那我医他有何用?还不是要往死路上去?
但生说,我不会让他死的。我平生所愿,不过是让他只爱我一个,只看我一人,有那么难么?
老东西对着这说不通人话的魔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今后有事,请舒公子不必再来寻我,再寻我亦不来,看在两家祖上交好的情分上,饶过我这把老骨头吧,我是医病的,不是算命的,治好他那失语之症已快要了我老命,再来什么疑难杂病,我当真是奉陪不起了!
两边话不投机,说无可说,老东西便起身收拾行囊——他要走了,离开这是非之地远远的。
但生向他道谢,他冷哼一声,硬砸了一个“不必”回去。都收拾好了,底下人进来请他出门,他拎起行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唯一一个还能予你些少庇护的人也走了。
第48章 情终
但生从报恩寺偏殿穿过来,去往后院找你。你当时被那暖阳晒得将要睡着,就这么毫不舒展地蜷在一处廊柱下,蜷成小小一团,似芥子微尘,等着日光把你收拾回去。
没想到来收拾你的人是他。
此时寺内已做完早课,不是进香日,没有香客入寺烧香,四周一片阒寂。他从远处来,站到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你。看了好久,你一直没有动静,他便躬身一抱,将你抱入怀中。
你看着他,有一点茫然。
柳桥,跟我回去吧。他说。一会儿我便带你去向你爹娘辞行,明早我们从水路进京。
你问他能否再宽限几日?
他反问你因何事须宽限?
犹豫多时,你说:可否让我见我妻女最后一面?
他冷冷回你:你孩儿仨月之前已然见过,至于你妻,她已将你在贡院旧街存放的一应物事送来,又说与你再无瓜葛,如此,还要见么?
你还窝在他怀中,他那张阴沉的脸噩梦一般贴在你侧颊,这次,你并未躲开,也不挣动,任由他将你压在怀中细嗅。
许是那从塔顶坠死的想象给了你莫大慰藉,你终于将那蚀骨的怕磨钝了一些,居然敢软语求他了,虽然嗓音带颤,姿态又放得极低:求你让我见孩儿一面吧,她已将满四个月大,与生落时必定是大不相同的,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吧,好么?
他死死盯住你,似是想从你脸上寻那诳骗的痕迹,你向来不会撒谎的,什么都摆在面上,若是想打小算盘,必定瞒不过他。
你被他盯得将要溃不成军时,他忽然说了一句:今夜你若顺着我,我自会让你见她。
他还是想要你。是见了你就想,也不知你身上着了什么媚香或是迷魂的药,让他那点瘾头怎么也打发不掉。
你被他带出报恩寺,也没回舒家河房,为着方便过几日从水路进京,你们宿在了临近河口的一处别业。白日他将你带来,人就没了影踪,直至暗晚才见他从外来,一身寒气,带着仆仆风尘,竟像是去了远路。进你屋之前,他先问了服侍你的人,今日你可有何异样。服侍你的人简白报出你几时做了某事,时辰衔接严丝合缝,绝无错漏,最末尾才依着判断说你未有异样。
与往时不同,在这别业当中供差的,换成了清一色的宦者,这些人久在宫闱,训练有素,不该说的绝不说,不该问的绝不问,加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攥在他手,不由得他们不誓死效忠。如此看来,这些人正是一班称职的“牢头”,他们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你周围但凡能致命的东西,他们都提前收走,别说刀具、筷条儿、汤匙之类,就是长一些的绸布都不留。
但生防你寻死,防得滴水不漏。你今日实在是太“乖”了,“乖”得不同寻常,像是终于熬到头,再“乖”一阵便可得解脱的一种平静。到了他与你沾接时,你更是“乖”得异乎寻常,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让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全没了廉耻。对着这样软媚惑人的你,他是矛盾的,一头盼着岁岁如同今朝,一头又疑心你在作伪骗他。他恋着这样的你不肯撒手,于是进京的日子又延宕下去。
终于,拖了五日之后,他答应让你去见你的孩儿一面。此前他已带你去向你爹娘辞行,说是要带你进京谋个前程,请二老不必挂心,大约明年春日便将他们接上京城,让你们一家团聚。你爹娘还不知状况,一则心内不舍,二则盼你借力谋得进身之阶,他们也好沾你的光衣锦还乡。
去看过你的素素,你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