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伯一口包子还在嘴里,囫囵个咽了下去。他喝了口春杏递来的热汤,道:“元晦,我好歹教了你两年功夫,什么时候肯开口叫我一声师父?”
元晦将水壶挂在腰间,笑道:“王伯别说笑了,我天资愚钝,哪里配做您的入室弟子。”
王伯摆了摆手,半开玩笑道:“你不拜我为师,不就因为姓墨那小子?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一副好皮囊,就会些花拳绣腿,你趁早跟他断绝关系,投我门下吧。”
王伯说话这当儿,元晦已经提剑走出十来步。
他闻言骤然停下,转身对王伯说道:“我师父那人是有些娇气,但他可不只会花拳绣腿,他医术精湛,心地善良,王伯母多年的痼疾不也是他医好的?”
王伯不甘示弱道:“你倒说说看,这么些年,那小子教会了你些什么?”
这问题还真拿住了元晦。
墨玉笙其人,好逸恶劳,好吃懒做。成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没有眼力见也没有骨头架,像个残疾。
不过这个残疾收放自如,一到饭点就见好,鼻子还贼灵,老远就能闻到饭味。
要说此人最灵泛的大概就是两片嘴皮子,花言巧语一套一套,教人被卖了还得给他数钱。
做长辈,他不合格。
做师父,也不合格。
他精通医术不假,却不怎么对元晦上心。至今也没正经八百传授过医理,全靠元晦自学。
王伯见元晦愣神,有些得意。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元晦没答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指尖。
两年前的血夜,墨玉笙递给他一只手。
那么双旁人嘴里娇气的不能自理的手,将自己生生从死人堆里捞了出来,给了他余生都挥不去的绕指温柔。
“元晦?”
元晦回过神,笑道:“告辞了。”
王伯还想说什么,少年已经摆摆手,朝着茶林边缘走去。
他走得极快,明显比个头短出半截的衣衫下摆在晨风中来回飘荡。
王伯叹了口气,“拜我为师不好吗?我与那姓墨的小子比,哪里差了,不就是没长副小白脸么?跟着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连件合身的衣服都捞不着穿。”
他顿了顿,忽地话锋一转,“对了,杏儿,一会儿下山,替我去羽庄讨几副跌打损伤膏。”
春杏奇道:“爹爹受伤了?”
王伯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方才握剑的手,避而不答道:“丫头片子,废话那么多作什么?”
另一边,元晦下了山,沿着河畔走向缓缓苏醒的镇中心。
春山河两岸稀稀松松地散落着青砖黑瓦房,远看去像是画卷上不经意泼上的几朵墨迹,在晨曦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恬静安逸。
元晦在河畔一家庆丰包子铺前停了下来。
才刚到辰时,包子铺前已经排上了一条小长龙,热腾腾的蒸汽卷着商贩叫卖声,一波一波地往青天上送。
轮到元晦,不等他开口,小贩驾熟就轻地捻起两个素包,又掀开旁边的蒸炉,掏出三个肉包,道:“老规矩,肉包,不加圆葱,没错吧?”
元晦笑笑,“嗯。”
小贩麻利地用油纸打包好,笑道:“小孩子家家,嘴还挺挑。你正在长身体,落个挑食的毛病可不好。”
元晦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冤屈砸中脑门,一肚子委屈只能化作一声苦笑,“嗯。”
殊不知挑食的另有其人。
墨某人四体不勤不说,还好挑三拣四。
包子只吃庆丰家新鲜出炉的,隔夜的沾也不沾;肉馅的还不能带圆葱,闻着味都不行;粥只喝碎肉咸粥,不能见葱花,还得出自一品香粥铺。
吃饭挑,喝酒挑,零嘴也挑。
穷讲究一数一箩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闲散王爷。
此人唯一不挑的,大概就是女人。
元晦接过油纸包,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
小贩却摆了摆手,径自将元晦的手推了回来。“别跟我客气。上回我母亲起夜摔了一跤,人差点过去,多亏墨先生妙手回春,替我母亲捡回一条命。他分文不收,我也只能随几个包子略表心意。”
墨玉笙行医,老少妇孺钱不收,逢年过节钱不收,掐头去尾,剩下的青年身强力壮,偶有患病也不过是些风寒感冒,全靠自愈。
这么算起来,家里一年到头压根进不来几个子儿。
元晦便不再推脱。
他接过油纸包,一丝不苟地将铜板放入钱袋,道了声谢,方才离开。
他没有直接回墨宅,而是绕道去了趟一品香粥铺。
去粥铺的路上,他特意避开绸缎一条街,选了条远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晨起遛弯的王姨逮了个正着。
王姨从怀里掏出个玩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他手里塞,险些将粥壶给打翻,看那架势还以为塞了一定金元宝。
“天热了,替我捎给墨先生擦汗。再顺便……替我向他问声好,有空常来坐坐。”
元晦被迫攥着在夏风中摇曳生姿的丝巾,被脂粉味熏得头皮发麻。
他很想直白地回她一句:“下回送东西,能不能先和其他几家通通气?墨宅都能开绸缎庄了。”
“另外,送就送了,能不能少喷点香粉。”
他想了想,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