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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元晦抿了口青梅汁,轻声道:“那日我对师父说,不要丢下我一人,是句玩笑话。你别当真,我现在收回。”
  夏虫聒噪,轻易就掩盖了他的声音。
  墨玉笙没听清,“嗯?”
  元晦笑笑,“我说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元晦收拾了桌椅,起身出门。他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灯下那人美的像幅壁画。元晦却觉忽的一阵恍惚:这人是谁?
  他的师父是个四六不着调的浪荡子,好与美人眉目传情,却从不逾矩;他有时烂泥扶不上墙,可即便喝的伶仃大醉,有病患上门,他也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像个没事人似的给人号诊把脉;他得过且过,却会细心的为元晦去求一个香囊。
  ……
  他平凡,强大,是元晦伸手就能触碰到的真实。
  可眼前这个人,完美得近乎虚假,还十分可恶地鸠占鹊巢,把他的师父给挤走了。
  元晦叹了口气。
  他悲哀地发现,即便如此,他对眼前之人,也提不起一丝恨意,连丝怨气都没有。
  翌日,慕容羽一大早来墨宅抓人。墨某某惯常食言而肥,他得赶在某人作妖前将他五花大绑,免生事端。
  墨玉笙不情愿的睁了眼,心想:嘴真是碎啊,比窝在草堆的夏虫还聒噪。
  他无意间扫过对面的木床,忽然想起元晦昨晚来过,好像还躺在了这里,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来着?
  茴梦香多年的蝉食鲸吞令他体力江河日下,精力大不如从前,昨日又被元晦带进屋的安神散给熏了个半死,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几乎没听清几个字。
  墨玉笙问道:“元晦呢?”
  慕容羽随口道:“在灶屋给你这没心没肺的做早点。”
  一句话将墨玉笙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搅成了一锅糊粥。
  墨玉笙没好气道:“你才狼心狗肺,人面兽心。”
  两人一路掐进堂屋,正巧碰见元晦端来两碗阳春面。
  这面卖相极佳。面是面,汤是汤,配上一把提色的碎青菜和一个元宝形的荷包蛋,色香味俱全。
  元晦捻了捻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手指,笑道:“来的正好,刚出锅,快吃吧,一会儿该坨了。”
  两人乖乖闭了嘴。
  慕容羽拿起筷子就要开动,被元晦一把叫住。
  他将二人面前的碗做了个对调,“这碗是前辈的,那碗是师父的。”
  两人一头雾水。一样大小的碗,一样分量的面,还分什么你我他?
  墨玉笙提起筷子,捞了一把,瞬间就懂了:自己手里的是一碗长寿面。
  他一抬头,目光与元晦撞了个满怀。
  元晦眼底带着笑意,“嗯,没错,是碗长寿面。这月十五是师父的寿辰。本想好好过来着……反正没几天了,就提前给你过了。”
  一句暖心的话,化成三把锥子,戳向三个人心窝。
  慕容羽被流矢所伤,开始自我检讨起来。想了一圈,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法海”的意思,一脚插在这对师徒中间,把人生生分开。
  一念至此,口中的面,不香了。
  墨玉笙似乎是不受影响,一口气将长寿面吃了个干净,连汤都不剩。
  元晦呆呆的看了好一阵。
  他收了视线,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递了过去。荷包巴掌大小,工整干净,表面没有多余的刺绣,只是在右下角刺了一个小小的墨字,像极了墨玉笙的字迹。
  元晦道:“时间太赶,想不出该送什么,就连夜缝了一个荷包。做工是粗糙了些,师父将就着用吧。”
  墨玉笙端着一张四平八稳的脸接过荷包,飞快的扫了一眼,飞针走线精细,连个多余的线头都没有。
  他顿了顿,微微皱眉道:“堂堂苏家大少爷,怎么干起这些女红活了。”
  元晦不在意的笑笑,神色如常的抛出一句惊天骇语,险些没让墨玉笙从板凳上跳起来。
  元晦道:“师父,我打算离开春山镇,游历四方。”
  墨玉笙脸上阴晴不定。
  他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元晦垂下眼皮,道:“今日,马上。”
  墨玉笙被“马上”这两字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心头火大,口中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还年幼,日后有的是机会去游历,非要赶着去作死,好早日投胎吗?”
  元晦垂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将王伯的话在脑海过了一遍,声音极尽克制的冷静:“雏鸟离巢,是自然规律。鸟兽如此,人也是一样。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圣贤都是忙于世事,各处奔波,我已到束发之年,理应效仿先人,四处磨砺,不应固步自封,当个井底之蛙。”
  其实细听来,元晦这番话句句在理。他语气平缓,没有任何过激言行,称的上平心静气。
  然而元晦越是表现的滴水不漏墨玉笙越是来气,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心烦意乱。
  他横眉倒竖,冷哼道:“放屁!毛还没长齐,就敢谈孔论墨?待在我墨府就是固步自封?”
  元晦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反唇相讥道:“师父曾说你十三离家,闯荡江湖。我如今十五,算起来还长师父两岁。”他顿顿,“还是说……那些话都是哄我的?”
  朝夕相处两年,两人这么争锋相对还是头一回。墨玉笙脸面绷不住,一拍桌子,险些把桌子都掀翻在地,“混账,你存心给我难堪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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