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正大光明地接下了一点红镖局,要干的事却不大上的了台面。
寻找黑风孽海不算。
他已经着手打探长白殿武库了。
一旦有确切的消息归魂册下册就压在武库,他很可能会亲自下场,搅乱一池浑水,挑起“保剑派”与“夺剑派”的矛盾,担了“兴妖作孽”这个名头。
而这一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墨玉笙知道。
元晦沉默了片刻,道:“我并没有追问过师父白芷是谁。”
此言一出,他自己先愣住了。
这不像是委婉的拒绝,倒像是无理取闹的撒娇。
他面露尴尬,正寻思着说些什么找补,不料墨玉笙坦然开口道:“白芷是我师姐,短我两岁。她、无咎还有我,我们仨都不是谷中人,是被师父带进谷的。我那年在家里犯了事,和我爹大吵了一架,跑出来避风头。无咎他乞丐命公子身,在锦绣丛里躺久了腰疼,非要出来找罪受。白芷……和我们不一样,她自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那年山东一带洪灾泛滥,瘟疫四起,她是不得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元晦静静听着,心口像是扎进了一根小得看不见的细针,呼吸间隐隐作痛。
他抬头看了一眼墨玉笙裹在夜色下孤独又清瘦的背影,忽然很想收回方才那句话。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心头的隐痛,墨玉笙忽地转过身来,“我说完了,该你了。”
元晦知道这茬是躲不过去了,他斟酌再三,道:“我去见了孙三,他是苏令的旧部,苏令死后,他成了一把手,这些年一直代管镖局的事务。”
墨玉笙道:“你见他作什么?要重掌镖局?”
元晦心知瞒不过他,“嗯。一点红镖局在全国织了一张暗网,专用来寻人探事。我重掌镖局,把暗网的直属权接了过来。我想借助这张暗网重新追查当年苏家的血案。苏令的死……有蹊跷。”
他顿了顿,“苏令常年不着家,别说外人,连我都摸不准他的行踪。那日他前脚刚进门,那帮人后脚就杀了进来,消息比我们苏府上下还要灵通。我怀疑他被身边人泄了行踪。”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关于苏令的这部分是实话。
墨玉笙沉默了半晌,问道:“那孙三肯轻易放权?”
“嗯,”元晦道:“我手持一点红,又有血麒麟傍身,孙叔待我还算客气。”
墨玉笙对孙三这个人不了解。
但他深谙人心。
到嘴的肥肉,谁会愿意吐出来?何况还是块上等的五花肉。
也有视肥肉如草芥,弃之于敝履的圣人,凤毛麟角。
孙三是俗人,是圣人,墨玉笙不作评判,他只是适当地提点道:“野兽护食,这是天性。有些狡诈的野兽会佯装抛下口中的食物,诱得敌人放松警惕,绕行至身后,给敌人致命一击。”
“嗯”,元晦点点头,“师父放心,我自有分寸。”
墨玉笙知其心思剔透,便不再多言,转身走入一处花丛。
夜风将最后一线天光吹了去,月光给似锦的繁花着了一层冷色。
繁花深处,孤零零地立着一块木牌,掩映在花团锦簇下,显得无比寂寥。
许是时间久远,木牌被风雨淋去了棱角,爬上了一层斑驳的青苔。
木牌上没有字,不知是墓主有意为之还是被时光磨平了痕迹。
墨玉笙佝下身,手掌在木牌表面轻轻蹭了蹭,转而拨开身旁的花草,坐了下来。
元晦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墨玉笙,目光比如水的月色还要清冷些许。
墨玉笙呆坐了片刻,开口道:“这是你师姑,白芷。”
第36章 洗血
元晦面孔闪过茫然之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必行虚礼,你师姑这个人,最烦那些繁文缛节。站着陪陪她就好。”
从元晦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墨玉笙一小截刀凿斧削的侧脸,也就看不全他脸上的无尽落寞。
白芷短墨玉笙两岁,早他半年进谷,成了他的师姐。模样不算特别姣好,自带一股农家出身的清寒,墨玉笙惯常以貌取人,若不是在谷中相遇,大概这辈子也入不了他的眼。
白芷爱笑,不是那种虚浮于表皮的假笑,也不是那种聊以慰藉的苦笑,是自心底而起细腻又有光泽的笑,有如夏花般绚烂。
最初,墨玉笙便是被她的笑蛊惑的。
他与慕容羽这种尸位素餐的公子哥,最不缺的就是闲愁。寻常百姓为柴米油盐发愁,为布锦菽粟发愁。这两人,一个为家长里短赌气出走,一个吃遍山珍海味想换换口味。
他俩所谓的闲愁,在白芷面前不值一提,她却能笑看一切,单凭这点就能让两个公子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可惜,麻神尽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白芷进谷后一年,身患绝症。
墨玉笙在谷中做的那些个上房揭瓦的混账事几乎都是为了白芷,其中有慕容羽一半的功劳。
她不曾感受到什么上天温情,两人便铆足了劲,想带她看一看世间繁华。
去禁林偷祝余青果也是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墨玉笙临时改变了主意,甩开慕容羽,一人担下了所有。
往事如浮光掠影般走过,少年轻狂也好,少不经事也好,那些曾经的浓墨重彩都褪色成眼前的草木,身披夜色,只余下单调的灰茫。